时方朔不置可否,和顾祥客套寒暄几句,挂了电话。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哭了一天,刚刚才睡下的方挽琴,长长叹了口气,决定回家一趟。
晚上六点半,时歌刚和时游吃完晚饭,时方朔突然回家,两人都有些惊讶,时游大半个月没见到爸爸,激动得立刻跑过去抱住他大腿:“爸爸,你回来啦!”
时方朔慈爱摸着时游的头,陪他玩了一会儿,这才让张妈带时游回房,时歌见他这个架势,端了份切好的哈密瓜搁到茶几上,坐到他对面:“爸,你有事情想和我说吗?”
时方朔很满意她敏锐的观察力,点头:“你知道远知吧?和你一个学校,是你……哥曾经的同学。”
“知道。”时歌大概知道时方朔要说什么,上次颁奖典礼,顾祥对她的赞赏溢于言表。
“在我们这种人家,有时候婚姻是一场交易。”时方朔坦诚道,“我和你母亲当年也是因为两个家族的利益需要而结合,不过比其他人幸运的是,我们很相爱。所以你……”他若有所思问,“愿意和顾家联姻吗?”
“不愿意。”时歌拒绝得斩钉截铁。
时方朔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时歌的肩膀:“你母亲和哥哥状况不好,我决定带他们回乡下的别墅静养一段时日,公司我会请职业经理人暂时管理,等你毕业,你要守护好我们时家的所有产业,明白吗?”
他这话是选择时歌做了时家继承人。
在这之前,他的心已经在时楚和时歌之前动摇,所以把决定压在刚刚的问题上,如果时歌回答愿意,那不管时间多漫长,他都会等待时楚恢复正常那天。
以前,时家需要一个商业联姻的女儿,现在,时家需要的是一个有野心,决策果断,足够冷漠的继承人。
而时歌,三点全符合。
时方朔沧桑笑笑:“还有以后放寒暑假,记得带小游来看我们。再怎么样,他们始终是你母亲和哥哥。”
时歌沉默片刻,起身给了时方朔一个拥抱:“好。”
——
一晃两年过去,时歌升高三那年,林文雄出狱。
那天早上,时歌和高文雅请了事假,一大早守在第二男子监狱门口。林文雄是十点出来的。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再等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林文雄提着军绿色行李包,和两年轻相比,苍老许多,分明正值壮年,却宛若七老八十一般,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左右脸颊都深深凹进去,像只干瘦的皮猴。
他跟在狱警后面,探头探脑,冷不丁看到时歌,他眯着眼睛瞧了会儿,猛地缩到角落,抱着头抖成筛子,尿液顺着裤管流了出来:“我错了我错了,别再打我了,我再不敢了!时小姐,你让他们放过我吧,呜呜呜,我再不敢打你了。”
这两年,他在监狱里天天受“照顾”,已经到听到时歌两个字就尿失禁的地方,现在亲眼看到她,更是怕得不行。
时歌面无表情,一句话没说,直到狱警送林文雄上出租车离开,天空飘起细雨,她都没有动。
狱警走到她面前,撑开手中的伞遮到她头顶,沉默片刻,问:“你叫时歌。”
时歌抬眸,眼前的狱警高大俊美,有双细长的桃花眼,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很是温暖,她礼貌点头:“嗯,叔叔你是看守林文雄的警官吗?”
狱警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连着雨伞一起递给她:“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披着漫天细雨,消失在逐渐关上的铁门后。
与此同时,机械音在狱警脑海中响起:“恭喜主人!看守林文雄两年任务达成,成功恢复生命值三年啦!还能马上去往下一个世界啦!”
唐季沉默。
系统001以为他因为这个无聊任务生气,急忙说:“其实这个任务很好的,每天只需要凶凶林文雄,省时省力气呢!”
唐季仍是不理它,过了会儿才淡淡问:“你猜下个世界,会不会还有一个时歌?”
系统001答得飞快:“这个名字很普通呀!有也不稀奇的!”
时歌很普通?
唐季停住,回头,嘴角微微上扬:“我觉得,不普通。”
隔着厚厚铁门,少女撑着扇,剥开大白兔奶糖放到嘴里,香香的,甜甜的。等吃完奶糖,她后知后觉挥手,大喊道:“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唐季:“……”
——
林文雄又回到破烂不堪的屋子,等待他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林子滕,而是陌生的清瘦女孩。
他提着刚刚买的几瓶白酒,眯着眼睛问:“你谁?”
时天空脱下围裙,在破旧的茶几坐下,木然说:“爸,我是你女儿时天空,你洗完手来吃饭吧。”
菜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蒜泥茼蒿,一个农家小炒肉,一碗三鲜汤。
她辍学以后,在一个不正规的舞蹈室当老师教小学生跳舞,每个月有三千多块,这两年勉强存了几万块,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去北京考舞蹈学校,离开这令她窒息的地方。
矮小,破旧。
晚上经常有附近的混混敲她的窗户,说些下流无比的笑话,每次她都抱着菜刀缩在墙角,等待天亮。
“时天空?哦,林天空。”林文雄总算想起来,他有一个被时家养了16年的便宜女儿,他尿湿的裤子还没干,他也不介意,大剌剌在沙发坐下,酒瓶塞到嘴里,用牙齿咬开,舒服喝了一口,“这两年,你怎么不去看爸?”
“忙。”时天空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尿骚味,筷子顿了顿,随即搁下。
“忙什么?”林文雄眼睛亮了,“忙着赚钱?”
时天空双手紧握:“学习。”
“呸,学习有什么用?”林文雄几杯马尿下肚,又开始耍酒疯,“钱才是最实在的!老子要有钱,会被牢里那些瘪三欺负?!呸,仗势欺人的玩意,老子总有一天要报仇。”
时天空有点害怕,她看着双眼通红的林文雄,往后缩了缩。
“你想去哪儿?!”林文雄看到了,脸一拉,“给老子坐好!”
时天空不敢动了,她死死抓着沙发垫。
“这才乖,是老子的种,不是那个……”林文雄倏忽住声,他对时歌的恐惧已经渗透进骨头里,连喝醉都不敢提,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哥呢?老子今天出狱,他竟然不在家?!”
“他……”时歌咬着唇。
两年前,林子滕偷了水榭别墅区的一栋别墅,戒指和现金确实金额不大,问题出在那块金表上,价值两百多万的表,还有偷的那家人,是c市排名前几的富商。
一开始林子滕还沾沾自喜,以为只用在拘留所待一段时间,既吃免费饭,又能避开追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然而判决下来,他傻眼了,有期徒刑19年。
“什么!”林文雄喝光酒,酒瓶往地上重重一砸,踢翻茶几,“他偷东西坐牢19年?咳咳咳。”他剧烈咳嗦起来,吐出好几口血。
他胃不好,以前喝酒就时常喝到胃出血,在监狱待了两年有些好转,今天一回家马上喝四瓶白酒,又发作了。
“呜呜呜。”林文雄抱着头坐在地上大哭,“我儿子坐牢了,我以后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呜呜呜,我不要活了,死了算了……反正医生说,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呜呜呜,我为什么那么命苦……”
时天空看着,再忍受不住,捂嘴跑了出去。
外面早已天黑,隐约有几家灯火亮着,唯一的一盏路灯被风吹得吱呀乱响,她没有回头,在无人漆黑的小道上狂奔。
她要离开,现在就离开!
嗡嗡嗡。
跑到十字路口时,时天空手机震动,她摸出手机看了看,是女子监狱的电话。
如果她现在还抱有的一点希望,那大概就是五年后,徐慧蓉出狱吧。
“喂?”她接通。
“请问是时天空吗?”对面女声礼貌说。
“是。”
“麻烦你马上到第一医院,徐慧蓉心脏病突发,时间不多了。”
嘟,嘟,嘟……
时天空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到第一医院的,等她回神,她已经握着徐慧蓉冰凉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她没赶得及,徐慧蓉在五分钟前去世。
她最后一句话是:“林歌……原谅我……放过我女儿……”
时天空在医院从晚上待到天明,处理好徐慧蓉的事情,她走到走廊,第一次拨出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彼时。
时歌刚领着时游到乡下别墅。远远的,她看见时楚在花园里画画,方挽琴守在他旁边,哭着说着什么,他却面无表情,在洁白的纸上添上一笔接一笔黑色。
“小游。”她弯身,拍了拍时游的头,“你先过去吧,姐姐一会儿来。”
“嗯!”时游重重点头。
时歌等时游蹦蹦跳跳跑远,接通电话。
“时歌,我妈死了。”时天空低声开口。
“嗯。”
“她下周出殡,你来看看她行吗?”听出她的冷淡,时天空哀求,“她到死都想求得你的原谅,她好歹是养你16年啊,你怎么能那么绝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