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怜莺跟在后面,一边紧追慢赶,一边又怕有人来看见,到时候又要有一堆闲话,只觉得自己当这个丫鬟当的竟如此费心劳力。
快到桃园,江茗指尖点过石桥上的莲花墩,广袖盈风,朱红色长巾扫了尘,她倒也满不在意。
“郎君双目深邃,当是世家之相,贵不可言。鼻若悬胆,聪慧睿智,学有所成。只可惜眉尾有痣,此处在相术中被称为夫妻宫。古言又云,知足者常乐。可郎君难以饕足,难免误事。”
她想着,陆湛之乃是儒家出身,一部儒学,首在修身,不一定能听懂。
原书里又说他静思内修,乃真正的正人君子。虽然如今江茗亲眼所见,这人恐怕是个表里不一的。但就算他听得懂,也不敢在外张扬,以免坏了他自己的名声。
她打定主意,这才出言相讥。
江茗说的已经尽量隐晦,怜莺倒是没听懂,男子却再度上下打量江茗,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郎君双目如波,宛如古井。此等面容虽是好看,却易被邪心之人吸引,铸下大错。”
她这句话是特意说给男子听的,为的是怀寅和江宛之事。至于相术,她才不懂,只是随口诌来。
说完,江茗停下脚步,冲男子再行礼:“因小女是女儿身,那方士便只教了些看姻缘的皮毛,便也不一定那么准的。小女原本并不欲说,只是郎君一再逼问,这才开口说些过头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请郎君切莫怪罪。”
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同江茗的距离猛然拉近。他个子高,江茗方到他下巴处,由上而下的端详,瞬间便有了一股压迫感。
他冷笑一声:“难以饕足?”
江茗吐了一口浊气,抬起头来,直视男子的目光:“郎君尚且双目神清,证明尚未踏入歧途。”
“小娘子可知何为难以饕足?”
江茗回道:“随口八抬大轿即是难以饕足。”
原来是因为这个。
男子看着眼前这女子,她肌肤虽不及华京贵门女子那般莹白,眉眼却已有美艳之姿,双唇红润,上唇有颗唇珠,反而给她这般面容添了一份娇憨,化解了些许锐气。一身朱红衣裙,衬出少女姿色,不是蒲柳盈盈之姿,而是寒风当中含苞待放的一株鹤翎山茶。
只是这朵山茶,竟是个不肯吃亏的角儿。
男子一脸痛心:“《胤律》写明,三品以上的京官,出京便可坐八抬大轿;外省督抚亦可“八人抬”,我以此比拟小娘子足下千金,怎能讥讽于我?”
江茗心里“哈哈”冷笑两声,回道:“那便是小女的错了,不当有明珠按剑之举,是小女失言了。”
她这话说的看似自省,但实际却仍是敲点男子说话粗糙。
男子也明白,却佯作不懂:“云游方士之言不可信,怎能因着胡言乱语,反而错失大好姻缘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娘子多与我交谈,定会多有感悟。”
这话可算得上是大言不惭了。江茗听了只笑:“冰炭不言,冷热自明。”说罢,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究竟谁是朱谁是墨,一眼便知。
两人针锋相对之时,桃园之中有位男子走出,那男子容貌温润,清新俊逸,好似一枚上好羊脂玉,浑身上下无处不工整,连发髻都纹丝不乱。
此人才是真的陆湛之。
陆湛之见到桃园外正站在一处的男女,这两人正互相注视,皆面带微笑,不由得心里一惊,方才在里面听人说那将军府新寻回的亲生女儿江茗,同昭南王世子殷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众人的戏言,如今却见到这般场面。
两人一黛一朱,站在一起竟十分般配,加上那互望的神情,好似真的有那么点关系,莫不成他人说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湛之:我瞎了!发生了什么?
殷楚:没错,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汪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以为我把男主藏的挺好的,结果你们竟然说,我就差明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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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陆湛之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宸觞会诸人俱来齐了,最后一曲戏唱罢,自己便提前出来,谁知就遇到这幅场景。君子不可见,应当退。可自己身后不出片刻,宸觞会诸人便会一众而出,退无可退,当如是好?
他轻咳一声,示意两人此处有人,款款走上前去,冲江茗面前的男子拱手行礼:“湛之见过世子。”
殷楚扫了一眼江茗,她脸上的笑意已然无存,只瞪大双眼,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看这模样,她之前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这场含沙射影,还是自己胜了一筹。
他得意的说道:“湛之,你来的可巧,我正与江府千金游园呢。不说不知道,这新来的千金,竟比旧的有趣多了。”
说罢,他转眼看向江茗,扬了下眉毛,嘴角微微挑起,用嘴型说着:“惊不惊喜?”
他哪里知道江茗这般惊讶的表情,并不是因为得知他是昭南王世子殷楚,而是因为他不是陆湛之。江茗只呼书本害人,就没有人告诉她,这园子里除了陆湛之会出来,还有个祸首殷楚。
陆湛之见江茗这幅神情,暗忖她似是不知道眼前男子便是殷楚。他心性端方,确实如书中所讲温润如玉,便开口为她解围:“怀寅公主方同我说起千金,不知去了何处,十分挂心。不若千金随我回桃园,也免了公主挂怀。”
江茗哪儿愿意同陆湛之一起回去?如今还不够乱,非得再加一个吗?而且自己原本就是为了避陆湛之,既已经到了这地步,便一做到底罢。
她看向殷楚,脸上笑意更甚:“原来是贵妃娘娘!民女参见贵妃娘娘。”说着,便认认真真的福了个礼。
陆湛之早听了殷楚的荒唐之举,扮做戏子唱了半出贵妃醉酒,还让人打赏。他听江茗这么说,便问道:“千金竟没认出世子?”
江茗故作委屈:“我哪儿认得出来啊。台上雍容华贵,风情万种,台下好似换了个人,只可惜了……”她后半句话没说完,只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只可惜什么?”陆湛之问道。
殷楚侧着头,想听她待如何讲。就听江茗说道:“世子如此这般声色俱丽,可堪西子之景。只可惜世子定然从未去过临安府,不然人景相应,照相辉映,又是一景。”
殷楚相貌之美,确实是华京中人一众认可的,但真当着他的面,这般不要面皮夸赞的,这还是头一个。
陆湛之听了,只觉得此女擅长阿谀奉承。可惜这殷楚并不是个能被拍马屁的主,即便你在他面前说再多好话,他也权当你在放屁。心情好了无视你,疯病上来说不定还要着人打你呢。
这般想着,他便对江茗的感官有些不好。
谁知殷楚倒笑着,似是对这份夸赞极为受用。陆湛之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自己原以为是个误会,谁曾想这两人倒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不欲多管了。
江茗见陆湛之面色冷了下来,这才舒了口气,趁着两人不备,瞪了殷楚一眼。
宸觞会诸人也在此时从桃园出来,见这三人站在一处,怀寅凑了上来,拉着江茗的手说道:“我还怕你在这如意居里迷了路呢,刚想着人去寻你。”
江茗笑道:“在这里面走了片刻,刚要回去,就见到世子同陆大人。听闻要移处了,便未进去,只在这里等了。”一句话将两个人撇的干干净净,什么刚才同游园子,俱当未曾发生。
殷楚也并未说什么。小厮前方毕恭毕敬,将众人引到了用膳的小楼当中。
此刻夕阳已近,灯烛燃起,将残余的夕晖延续到了小楼之上。台阁之上又有绣着仙鹤展翅、青松峻崖的轻纱帘幔,随着晚风旖旎生姿。远远看去,红云映日,飘飘忽忽的,似是仙人贪恋人间浮华,偷偷钻进了这一处楼阁,偷得半日闲。
进了小楼,江茗又见这轻纱似是换了个颜色。外面看着缥缈若仙,近里看着辉宏妙丽,团团菊景深浅远近,好似真的坐于一处盛秋庭院之中。甚至连那些略显疲态的蚱蜢都一并做在上面,好似披着苍黄的轻纱,寿数被无限延伸,夏虫也得语冰了。
待得细看,原是用了双面绣的技艺,正反皆成景致。只是这双面绣并非市面上流通的,将两张绣面合为一张。若是如此,在外看便不能有飘飘欲仙之感,只显累赘。这双面绣是真真在一张薄纱上绣成,手艺可见一斑。
“好看?”殷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在江茗耳边问道。
华京如意居的大名,江茗早前就听过。当日只想这如意居的掌柜是个风雅富庶之人,得亲身见了才知其奢。但她从经商的角度出发,对于对方的举动,也有些不赞成。能支撑的起这个园子,花费定然不少。此地又是风雅之所,走的是精贵路子,极有可能就入不敷出。
她笑了笑:“好看是好看,但如意居这般大,装饰若是都同这小楼似的,怕是这园子主人,也未有那么长命,能玩赏全部。”
殷楚也跟着笑了:“说的极是,他原本就应是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