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人人对这活儿都避之唯恐不及,比之前去天阁关布防还要抗拒。毕竟天阁关只要驻守好一关之地就行了,而且对抗外敌,还能立下显赫的军功。而扫荡那些分布各方的部族却是费力不讨好的麻烦,没有多少功劳。同时执掌北朔境内要考虑各种事端,复杂无比。
对北上主持大局的人选,袁萝一直头疼着。
蔡云衡自请北上,算是解决了领头的大麻烦,但他毕竟年轻,地方政务不是那么娴熟,于是就想到了这家伙。
再说,这个难题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是他用手段灭了北戎,才有后续这么多麻烦,交给他来处理,也是应该。
连延秋起身离座,跪地郑重道:“多谢娘娘还肯用微臣,并赐予臣这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杀,也要投闲置散在这个小院里呆上一辈子了。没想到袁萝还肯启用他。
袁萝淡然道,“你犯下的罪孽自己清楚,将来如何赎清,自己掂量吧。”
重新入座,连延秋眼中露出光芒:“娘娘准备怎么样对付这些部族呢?”
“你认为呢?”
“对北戎的部族,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压制,使其内耗。可以设立名目,每年允许六个或者八个部族前来朝贡,每个朝贡的部族朝中可以册封显赫的爵位,以及众多金珠细软,还赐予其通商的权柄,而朝贡的部族并不固定,全靠他们内部推选。”
袁萝立刻明白,所谓的“推选”只是文明的说法,按照北戎的一贯风格,肯定会变成内部的厮杀竞争。
对因为朝贡变得肥硕起来的部族,其他的部族眼热,合力围攻,抢夺名额。他们再居中挑拨,加重矛盾,使其加速内耗。几次之后,部族之间的矛盾会逐步激化,而青壮丁口的人数会不断减少。
“这确实是一条路线,但也只是解一时之患。”万一北戎出现如铁木真那种旷世英杰,统一部族,或者中原地域兵力衰退,终究有他们再度为患的一日。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何将北戎与天裕结合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才是真正让这片土地彻底和平的手段。”
“娘娘的意思,臣明白。”
他也考虑过这条路线,从长教化,从上层入手,使其接受天裕的文化,不断促进两地之间的通商和来往,移民和联姻。
这其中有一个难题,北疆的山脉林立,大规模的通商来往,需要有畅通的道路,这就需要开凿天阁关之外的通道。不过万一局势有变,这道路反而会变成北戎南下的神兵利器。
这是个两难的事情。
所以北戎一地的经营,顾虑太多,开局难,入局更难,而想要将这一局圆圆满满办妥当,更是难上加难。甚至需要耗费十几年,几十年的心血才能见成效。
“不必着急,本宫相信提督的手腕。”袁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这几年,朝中和民间也许也会有大变化,提督循序渐进,不必着急。”
连延秋凝望着她,笑道:“臣也相信娘娘的惊喜。”
话到尽头,袁萝起身准备离开。
连延秋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斗篷,展开为她披上。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了。
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国容颜,连延秋有些失神,却又很快清醒。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从此不能服侍娘娘身边,请娘娘善自珍重。”语调温和,流露出少有的关切。
经营北戎是个经年累月的活儿,也许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无法返回中原,也许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她了。一瞬间心头竟然有种不舍。
这种近乎眷恋的情绪,对他来说极为罕见,从小他就是个冷情的人,习惯了四处游走的日子,从沈寒知开始,人生的意义,就是见识不同的风景,探寻不同的谜题。
会这样不舍,大概因为,她本人便是最让他留恋和想要探究的风景了。
袁萝听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投入心底湖泊的一颗小石子,不可否认,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连延秋是非常特别的人了。
从最开始的新任,到后来的分崩,再到如今一种特殊默契下的君臣。
“你也好好保重自身,北戎天寒地冻,听程巍说你武功不在后身体不耐久寒,多注意……”袁萝又觉得这些话过分亲昵了,转了语调,“好好收拾些行李,反正还要到开春再出发。”
决定了人选也不是立刻动身,还有众多的从属官员,印章细软等诸多杂事要忙碌。
想到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还真有点儿不舍……
“多谢娘娘,臣不着急。”连延秋微笑着,“只是臣还有一个遗憾,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在临别之前满足臣最后的心愿……”
“停!”
又是这件事,袁萝眉梢抽动,这死太监还是趁早滚蛋吧!
***
离开了连延秋居住的庄子。袁萝乘坐马车往回返。
她目光透过车窗帘,遥望着外头的风景,京城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繁华,来往行人如织,因为年节刚过,更加喜气洋洋。
很多门户庭前都还悬着大红的灯盏,来往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经过一处门第显赫的府邸前,却意外的冷寂,除了一个驼背的门房,几乎看不出这里还有人居住的痕迹。
程巍跟在马车外面,低头提醒道:“这里是信阳侯府。”
袁萝一怔,凝望过去。高大的府邸气派恢弘,却难掩骨子里的颓败。
“娘娘可要进去看看?”
袁萝摇头道:“不必了,她们安宁的生活,何必再打扰。”
那一天,傅窈只是被顾弈暂时击昏了,之后很快清醒过来。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袁萝并未追究。
袁萝之所以放过她,不仅是因为血脉和身份,更是因为程巍禀报的一件事:傅窈命不久矣了!
当初钟煜给她的香丸,外头是催、情的香料,里面其实是一种蛊,这种发源自苗疆的奇蛊名唤“一年欢”。女子使用了,与男子欢好,可以让男子情根深种,痴迷不已。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豢养这种蛊虫,却是需要以女子精血为代价。若非如此,这种香丸早就人手一份了。
使用这种香丸的,若只是偶尔一两枚也无妨,精血损耗不大,但效果也只能让男子迷恋一两个月,之后就会清醒。若要持续迷恋,就要持续使用,使用一年以上的,多半会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所以这蛊虫名唤“一年欢”。
之前傅窈为了争宠,在康俨面前使用了数月之久,之后若是精心保养,安稳度日,活个二三十年还不成问题,但她为了迷惑蔡云衡,又再次使用,还加了份量。
程巍安排锦麟司内通晓蛊毒之道的高手检验,说傅窈内里精血耗尽,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了。
得知真相之后,傅窈又哭又笑,近乎疯癫。
袁萝听到禀报,也无可奈何,命人将她送回了信阳侯府。只希望这最后的几年时光,她能安稳渡过,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养母。
***
年节之后,京中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袁萝本以为能忙里偷闲,过点儿轻松闲适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快,朝中又起了波澜。
事情的起因是司空彦留下的那个小婴儿。这个才两岁的小孩童,变成了苗子方他们的俘虏,被一起带回了京城。
袁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诛杀一个婴孩。因此下了诏书,将这个孩童削去皇籍,贬为庶民就可以了。
没想到朝堂上却有了反对的声音,以颍川郡王司空泰为首的十几个宗室,反对将这个孩子削去皇籍,不仅如此,还提出一个让袁萝愕然的要求:请皇帝收养此子在膝下!
第125章 谣言
司空泰是咸宁帝的小叔父,如今司空霖的叔祖父, 年过七旬, 皇室之中辈分极高。当年咸宁帝继位, 有过上表拥立之功, 所以咸宁帝对其颇为尊崇。
因为咸宁帝末年的夺嫡之乱, 宗室大受打击,被杀灭了不少,司空泰算是留下的宗室中位份尊贵又有威望的了。
此番领头跳出来要皇帝收养此子, 顿时满朝哗然。
谁都知道, 皇帝继位也七八年了, 在宫中独宠贵妃,一直未曾有过后嗣。
这么多年不见身孕, 京中也渐渐有了些传言,只是碍于袁萝的霸道,不敢公然议论罢了。
若在此时收养这个孩子, 岂不是将其当做继承人来看待了!
袁萝只觉匪夷所思,司空彦可是铁板钉钉的叛逆,如今却要以其子为继承人, 司空泰是老糊涂了吗?
她一开始是生气, 后来冷静下来, 却又察觉不对劲儿。
司空泰这个人自持辈分高, 极为注重名声威望, 行事风格说得好听叫老成持重,难听就是古板僵硬, 怎么会提出这样偏激的建议呢?自己和皇帝还年轻,他们凭什么以为将来一定没有子嗣?
这个问题,还是韦皇后悄悄回答了他。
“你是说,他们可能在怀疑皇上并不是司空氏血脉?”袁萝的惊叫声冲破紫宸殿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