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啊,你也不要怪你爹,你爹他是老实惯了,不想与人起什么纷争,实则也是为咱们着想,怕咱母女被人欺负咯。”
“这是为咱着想?我瞧着是为他自个儿着想吧?怕咱人欺负?咱被人欺负得还不够?他算什么爹,他有什么权利反对?!”
连子心愤愤不平地说完,才注意到沈氏的神情,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自己怎么就一时没控制住,说了如此出格逾矩的话!
“娘……是心儿不好,您罚我吧,可心儿实在是太心寒,才会如此口不择言冒犯爹爹。”连子心赶紧补救补救,一脸懊悔和心伤。
沈氏是个心软的,虽然方才确实有点被女儿的话吓到,但也没想过要罚她呀,这会瞧她的小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不悦?
“心儿不要难过,娘铁定是站在你一边的,咱不理你爹,无论你爹说什么娘都不会动摇了!别难过,啊,你昨晚没吃现在一定饿了,娘去给你拿早饭去。”
看着沈氏紫棠色衣裙颇为窈窕的背影走远了去,连子心这才舒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又无奈的叹一口气。
这气儿是为沈氏所叹。
从这些日子的接触,可以看出,沈氏并非一个愚妇,她的改变、表现、接受度都挺高。
虽然骨子里还是传统保守,但毕竟她是这个时代产物,封建思想的腐蚀就跟资本主义蛀虫是一样一样的,所以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和转变已实属不易,无法要求再多。
这些起码证明,沈氏与大多数无知妇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她只不过是从前没活明白,加上性格因素,而导致这些年看起来过得窝窝囊囊的。
而最重要的还是这性格因素,然一个人的性格,除了娘胎自带外,后天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有决定性因素。
这沈氏,大概就是后者的影响比较巨大。
沈氏原本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沈如婉。
人如其名,她自小温柔婉约,娴静如水,识得大字,略懂诗书,擅长女红,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不仅如此,她容貌跟身段也生得极好,在当时家中所有姐妹中是最出挑的。
只可惜,这个时代,决定女子命运的,既不是才情,更不是脸蛋身段。
而是出生。
她只是个从姨娘肚皮里爬出来的小庶女。
她爹是华国长德城太守,也算家大业大,因此府里太太姨娘一大堆,哥儿姐儿也是多得数不过来,她姨娘就生了她这么一个赔钱货,所以不受宠也是正常的。在出生如此的情况下,才情美貌反而成了累赘,府里那些姐姐妹妹没少陷害欺辱她,她性子淡泊鲜少与人争斗,自然,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她自小所接受的教育是,别的啥都是虚的,女儿家最终的归宿,是人生的另一半,唯有嫁个好人家才是真的。
老天爷有些时候,还是善良的。
十四岁那年的三月三,上巳节那日,沈如婉遇到了周护国公家的三公子,周三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她亦初次对他敞开了少女的情怀。
他英朗咄咄,笑得如沐春风,对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周三公子是庶子,但护国公家的庶子,身份与小小太守家的小庶女匹配已是绰绰有余,并且周三公子尚未娶亲,沈如婉若是嫁过去必是嫡妻。护国公家自是极力反对,奈何三公子情意坚定,最终两家顺利订下亲事。
沈如婉与周三公子的亲事,还曾一段时间在长德城传为佳话。
可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爷最终还是恢复了他残忍的本质。
就在沈如婉在闺阁中幸福待嫁之际,沈太守被查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本人被摘了乌纱帽掉了脑袋,沈府抄家,所有男丁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所有女眷有三种命运等着她们:宫女、官婢和军妓。
很显然,三种都是悲剧,可是比起前两种,最后一种才是最悲惨的。
可是,由不得她们选择。
沈如婉的姨娘因为受不了打击,偷偷地上吊自杀了。
而实际上,沈如婉在那个时候,有一个逃脱这些悲惨命运的机会。
律法规定,罪官家眷,已经外嫁和定亲的女眷,可不受牵连。
当然,前提是,一个月内不被休回家或一个月内要完成婚礼。
沈如婉巴巴等了两天,没等来周三公子的任何消息,她起所有勇气去护国公府找人,结果得到的却是退亲的书柬。
护国公家本来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如今沈家是被落罪抄家的,好些已经成亲的女眷都被一纸休书无情休掉了,更何况这只是定了亲的?避之都不及,谁还愿意跟罪臣之后沾上关系?
纵然到了如此地步,沈如婉也还没有彻底死心。 ◎
因为她还没有听到周三公子亲自告诉她。
不过,最后她还是如愿了。
周三公子将一百两银票和最后一句话一并交给了她。
他说:“我已托人将你的名字划到了官婢一列,仁至义尽,你我今生缘尽于此。”
仁至义尽,你我今生缘尽于此。
随着这句话消散在风雨之中的,是沈如婉这一辈子对于爱情最后的眷恋。
曾经心比天高,可是终究抵不过命比狗贱。
第四十二章 别问静静是谁!
沈如婉作为官婢被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永州府一处官宦人家,成为一个最低贱的粗使丫鬟。
一晃三年,生活的苦难将她的婉约磨成了自卑,温柔磨成了胆小。遇到连向宗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寒冬腊月里还要在井边洗衣的丫鬟。
连向宗瞧她冻得双手都是冻疮,心生怜悯,连续几日偷偷带了治冻疮的药给她。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都这般惨了,竟然还有人容她不得!夹匠每圾。
同屋的一个素日不对付的丫鬟,无意中瞧见了连向宗给她带药的事,便将她在主母那里告发了,添油加醋地说她勾引连家二爷,并且已经好几日偷摸着与人幽会行那苟且之事了!
告她黑状的丫鬟额头长了块胎记,是个无盐之貌。因此最是厌恶容貌姣好的人,沈如婉就是这类人,于是逮着机会就想毁她清白,想着她若能被乱棍打死或浸猪笼才叫解气呢!
偏生,这家主母也不是长得特别好的那种女人,对于容貌比自己好身段比自己窈窕的女子一贯嫉妒,特别是府里的丫鬟,只要稍微有几分姿色,都会被她“惦记”上,要么你就主动易容变丑,要么你就去老爷瞧不见的地方老实呆着,二选一!
沈如婉的长相实在犯了女主人的大忌讳。若不是她官婢的身份不能随意弄死,她或许早就香消玉殒了。
最后也是被打发到了府里不能露脸、粗活儿最重的地方去,一干就是三年。
其实凭着沈如婉的姿容和智慧。若她想往上爬,一个小小的院子又如何关得住她?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那个心思,那几年沈如婉外表正是芬芳年华。可却死气沉沉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知道埋头苦干,一颗心用古井无波来形容绝不为过。
这次,主母当然是毫不怀疑地听信了告状丫鬟的话,命人将沈如婉五花大绑就要打死,连向宗自然也遭牵连。
沈如婉虽有些不想继续活着的念头,可不忍连累这个给了温暖的心善的男子,一口承认下来是自己犯贱勾引于他,他一直是拒绝的!
连向宗其实早已钟情于这个苦命的姑娘了,可他没肖想什么,就想给予她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种不堪局面。
看着姑娘为了不连累他而甘愿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连向宗长这么大头一遭迸发出想要不顾一切保护一个人的勇气!
他站了出来,将瘦弱的沈如婉护在身后,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说:“沈姑娘是我要迎回去当妻子的女人,要如何给她赎身?若是李夫人你不能做主,那么久你将你家李大人请回来,就说连氏二爷有事要跟他谈!”
在那一刻,沈如婉的古井中似乎重新漾了丝丝波澜,望着这个并不高大强壮的男子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希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的,也许,这个男子就是那个归宿吧。
虽然,这个男子没有英俊的相貌,没有高大的身材,双手还有些残疾;
虽然,她对他并不了解,对他并没有爱情,甚至只是认识了几天见过几面。
但,这又如何呢?
这个李大人,与连家还是有些许交情的,可连向宗在连家是个窝囊废,李大人并不卖他的面子,且以沈如婉是官婢为由,执意要将她上交。
依华国的律法,官婢都是登记在册的,主人家不得随意处死官婢,若官婢犯下什么罪,主人家可以向上通报,依照官婢所犯之罪处以刑罚。而大多数官婢,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大罪,再度被处置的刑罚,并不是下狱或斩首,而是——变更为军妓或直接充入窑子沦为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