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乌吁了口气:“今日城中医馆肯定人满为患了,阿离,不如你们就随我回去吧,我家里的医师曾经是宫中御医呢。”
阿离正想婉拒,云欲休忽然重重捏了下她的肩膀。
“好意心……啊,那就多谢云姐姐了。”
云小乌轻轻笑了下,很自然地说道:“一般人都叫我大小姐或是云小姐。”
阿离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城西。
云家的宅院院墙极高,占地极广,大门镶着金框。照壁后,立着一尊金光闪闪、凶煞无比的神像。虽然身材塑得无比粗野,但面容却是英俊的,细细看,竟和云欲休有三分相像。
见阿离微微有些吃惊,云小乌解释道:“两百多年前,我们云家飞升了一位祖宗,这便是他的塑像。嘁,有什么用,也不曾听说谁家飞升成仙的神仙还会回来庇护子孙后代。要我说啊,那些修仙的人脑袋都不太正常,谁知道是真飞升了还是死在外头了!”
云欲休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阿离心中一动——敢情大魔王是专程回来探望子孙后代啊?
没走几步,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迎上前来:“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老爷都快急死了!”
云小乌点点头,指着阿离和云欲休,道:“你们挤一挤,收拾出一间空屋来,让他们夫妇二人先住下。再请黄大夫过来替他治伤。”
说罢,她便带着管家往正屋走去。
丫鬟对阿离扬了扬下巴,道:“遇到我们小姐算你福气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先做一做扫洒的粗活,干得好了,说不定有机会进屋中服侍。我叫桃碧,你可以叫我桃碧姐姐。”
阿离:“……”人家还是幼崽!干不了什么粗活!
丫鬟手脚倒是十分麻利,很快就腾好了一间空屋,把医师请了过来。
那老者也是一副倨傲的神情,进到屋中,不耐烦地道:“老夫忙得很!下人受伤,随便让我哪个徒弟过来看看也就是了!非要老夫过来做什么!快点快点,忙着呢!”
阿离看了看平躺在床榻上的云欲休,偏了头问道:“老大夫,你是想要替他把脉么?”
老者一脸不耐烦:“那不然呢?”
阿离有些好笑,不禁生起了捉弄的心思,叹口气,道:“我说了他的伤没法治,可云姐姐偏不信,说您从前是御医,医术高明得很,一定能治好。”
老者哈地一笑,唾沫横飞:“论医术,老夫敢称第二,恐怕还无人敢称第一。休要啰嗦,只要不是不治之症,老夫什么病都治得了!”
阿离道:“这个脉你就把不来!”
老者嗤笑:“放屁。世间就没有老夫把不来的脉!”
阿离淡定地撩开了云欲休的衣袖,露出一截白骨。
老者:“……另一边!”
阿离撩开了另一边衣袖。
老者:“……”
此刻,他终于注意到,那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面,仿佛并没有什么血肉,而是一副骨架子。
老者恼怒地退了两步:“戏耍老夫么!这哪里是活人!”
便见云欲休很配合地坐了起来,斗篷滑下,露出苍白俊美的脸。
老者倒退两步,颤着唇道:“生死有命,我派个徒弟过来照料,能活几日算几日吧!”
很快,便有一个圆圆笑脸的少年郎拎着药箱过来了。
“来,让我看看伤口。师傅已大致对我说了情况,也不必太忧心,只要没有伤及内腑,便还是有救的!”
阿离见少年医者满脸诚挚,就有些不好意思:“真不必了,治不了的。”
少年看着云欲休空荡荡的四肢,友善地笑了笑:“不要轻言放弃啊,我先给他煎一副防止伤口感染化脓的药,以免伤势继续恶化。”
说罢,他跑到屋门口生起了小药炉,蹲在边上呼呼地扇火。
屋中终于只剩下了阿离和云欲休二人。
他懒懒地倚在了木枕上,道:“这么喜欢和凡人打交道,不如我把你废了,留在这里做凡人。”
阿离撇撇嘴:“等你有能力废了我再说吧!”
云欲休被她气乐了。
他决定给这只胆大包天的肥鸟一个教训——等他稍微恢复一点体力的时候。
医师少年连晚饭也没顾上,天色渐暗时,总算煎好了药,顶着满头满脸的炉灰,把滚烫的药汁端了进来,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跑到床榻前,对云欲休说了好些安慰的话,这才拎着药箱匆匆离去。
阿离本以为,这三天能碰到的最大麻烦就是自己会被丫鬟逼着出去做粗活,没想到,还未入夜,望都城就出事了!
仿佛一瞬之间,外头突然喊杀震天,四处都是滚滚浓烟。
喊杀声、惨叫声、踹门声、刀斧入肉声、烈火熊熊声……
粗使丫鬟居住的院子临近大门,阿离听到外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和打斗声。
消息灵通的小厮们聚在院子里议论,说是成王想要诬陷太子谋逆,却被长公主拿到了证据,走投无路之下干脆就造了反。恰好,成王的人查到太子派人往皇帝的丹鼎中下.毒,想要让老爹提前让位。长公主顺手把这份证据也收了,呈到皇帝面前,于是太子也同时造了反。
成王和太子斗了一辈子,今夜却特别有默契,都没向对方下手,一致把矛头指向了皇城。
皇帝早就一心修仙去了,如今皇城中主持大局的,正是长公主。
成王和太子斗得凶,但在天子眼皮底下,谁也不敢公然大肆养兵,而长公主本就是个女将,率着亲兵,很快就把两个逆王杀得落花流水。
成王的败兵正好逃到了城西。
他们看中了云家这座高门大院。
院外,一个沙哑的嗓子大声叫道:“保护王爷!砸开这院门!弟兄们堵住门,至少还能再撑一夜!王爷无需忧心!平城大将军得到消息,正率五万大军火速赶来!只要撑到天明,定可逆转乾坤!”
躲在大门后听着外头响动的小厮和丫鬟们骇得心胆俱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瞎窜。
大门很快就被推倒了。
士兵们冲入院中,拎着染血的兵器,把四处乱跑的人都驱赶到了照壁后的大庭院里,等待成王发落。阿离和云欲休静静站在窗户后,反倒是无人留意到他们。
威严尚存的成王在亲卫的拱护下踏进了院子。
云家家主、妻妾、几个儿女和家中的医师被士兵们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扔在成王脚下。
“王爷,这是云鹏展和他的亲眷,以及府中的医师,属下觉着他们可能还有点用……”
成王目光阴冷,挥了挥手:“不必留。今日若是事败,留他们也无用。若是事成,更用不着他们。”
士兵们举起了刀。
其余的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只有那个圆脸的医师少年站了出来,义正辞严地怒斥成王。
成王狞笑,抽刀高高扬起,对准了医师少年的脖颈。
云欲休忽然动了动指骨,视线懒懒地落到照壁后的金身塑像上,问阿离:“那是什么?”
“你的雕像?”
他呵地一笑:“是欲。有求于我,便能为我所用。”
就在医师少年即将血溅五步的霎那,云欲休的视线蓦然一凝!
“呜——轰!”
只见那面目凶煞的金身塑像突然动了起来!
官兵们全部惊呆了。
这座塑像虽然不到一丈高,但它身上爆发的凶恶气势,却是令这些鏖战了半宿的士兵心惊胆寒,手抖到抬不起刀。
“这、这、这……”
“这是什么东西!”
云家家主忽然嚎出了声:“祖宗显灵啦!”
只见那金身塑像随手倒拔了一根石柱,放在肋下横扫而过。
“呜——嗡——砰!砰砰砰!”
无数士兵口中喷血,身体倒飞,摔到回廊壁上,成了一滩滩抽搐的血肉。
金身踏前一步,地面寸寸碎裂!
它再一次抡起石柱。
幸存的士兵们早已魂不附体,顾不上吓得尿了裤子的成王,拼命地往外头冲去。
金身反手掷出石柱,轰隆一声巨响,只见照壁、院墙、大门瞬间被摧毁,像是风中的碎纸屑一般,打着卷溅向四面八方。
一只受了惊的老鼠蒙头瞎窜,“嗖”一声,爬上窗棂,和站在窗户后的云欲休看了个对眼。
“嘶——”
金身正高高跃起,忽然像被抽了精气神一般,头朝下,重重砸进了地里。
它提腿跃起的时候,左膝弯在身前,右腿向后绷得笔直,这一摔,脑袋和上半身都插.到了地下,只留下两条姿势骚包的大腿露在外面招摇。
幸存官兵:……
云家后辈:……
成王受了太多了刺激,已有些神智不清了。见雕像栽进土里,他疯癫地扬起了手中的刀,重重斩向面前的医师少年!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有恶鼠挡道,云欲休亦是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忽闻清越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呼吸即至!
一枝精铁铸箭刺穿成王额头,带着他飞过半个庭院,钉在了主屋的大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