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手!”
姜媃只能听到秦昊的哀嚎声,以及从他声音里充斥的透骨绝望。
她悄咪咪扒拉下来一点白栖梧的手,透过指缝,看到大佬面无表情,似乎嫌扎上去的碎瓷片不够深,他还用力往下钻。
“啊啊啊……”惨叫连连,然痛不欲生的是,秦昊觉得他的右手很可能断了!
“秦五,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当绝望和畏惧到达一定程度,求饶都毫无作用之后,人就会迸发出浓烈如实质的怨恨来。
这种滔天恨意,腐蚀着五脏六腑,此生再无任何生欲,唯有这仇恨支撑,活成了行尸走肉。
秦野将薄唇抿成了直线,并不说话,只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温热的、粘稠的鲜血,将白色的碎瓷片染成了红色,还有秦野的手,以及他的下颌,也染上了一点殷红。
他眉眼低垂,俊美的面容沉静素白,半点没有刚才戾气横生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表情的秦野,宛如切豆腐一样把碎瓷片往秦昊手背按。
做完这一切,他染满鲜血的手捏着秦昊下巴,一字一句的道:“下回擦亮眼睛认清了,别惹惹不起的人。”
秦昊手已经痛到麻木了,大团大团洇开的血迹以他右手为中心,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那等猩红的颜色,映衬着他脸上的怨恨和绝望,份外狰狞。
秦野起身,他看向姜媃。
小姑娘扒拉下白栖梧的手,慌忙摸出帕子递给他,那模样竟是半点都不害怕。
秦野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也不说接帕子,直接一身血气地站到姜媃面前,显然是要她亲手给他擦的。
姜媃并不嫌脏,她踮起脚尖,先给他擦了擦脸沿溅上的血点:“下回小心点,不要弄的到处都是,脏得很。”
大佬眨了眨眼,耳朵里听着自家嫂嫂的念叨,几不可察地应了声。
姜媃见他大爷似的,等着伺候,又是好气又好笑。
她噘了噘粉唇,嘀咕道:“你……我……”
“你们快看!”孙央在这时猛地大喊起来,整个人激动地趴在了窗牖边。
半玄也掸着脖子往外头瞧,只一眼,脸上就带起了笑意,他回过头来跟秦野说:“赢了。”
秦野表情微动,姜媃怔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白栖梧笑着拉着小姑娘挤过去往外头看,秦野默默跟在后头。
外头露台上,起先那个当着众人面烧了秦昊画作的将军肚暴发户,此时正围着秦野那副赤足画转了几圈。
他还指着画问有司:“按照规矩,每个人只能买一幅,可是我那幅已经烧了,目下我手里没有任何画,可有资格竞买这幅?”
这可把有司难住了,毕竟斗画拿出来卖的,就还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我观这幅画极好,画上玉足的美人现在年纪应当不大,待过几年长开了,定然倾城无双,绝不会是无名小卒,此幅画买回去,肯定不会亏本!”
将军肚的男人张着戴着夸张且大的金镶翠玉戒指,弯腰伸手去摸了摸那画。
男人笑眯着眼:“我膝下儿子好几个,就是没女儿,这对玉足瞧着肉呼呼的,喜庆的很,买回去让后宅女人多看看,兴许下一个就能生个女儿了。”
他这话让底下的百姓起哄笑了起来,众人都在叫嚷着,让有司把画卖给他。
有司考虑半晌,鉴于此人手里再无作画,遂取下那画递了过去。
暴发户男人依着最高的价格添了十两银子买下了画,对那一点烧毁的地方并不介意。
他还说:“瑕不掩瑜,只要我喜欢,再破烂的东西也值得,且这幅画比我烧的那幅不晓得好多少。”
瞧着虽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暴发户,可这男人的的确确是个行家,且眼光毒辣。
他一早就认出,这幅玉足画的画师是繁花楼的秦野,画上玉足的主人便不言而喻了,除了那个乖软的姜小美人,还能有谁?
至此,斗画落幕。
半玄差人将卖画所得银两拿回来,秦昊四百三十三两,秦野最后一幅画卖出去后,则是五百二十九两,比秦昊多得多。
“砰”半玄将四百多两银子扔秦昊面前,冷酷地宣判道:“秦昊,你输了。”
秦昊眼皮动了动,尔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甘从他胸腔之中嚎叫出来:“我不服,我不服!”
姜媃走过去蹲他面前,将一锭一锭的银子摆到他手边,银子染血,粘稠又冰冷。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我小叔,不仅是这一次的斗画输了,你这一辈子都会输给他!”
这话,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彻底的将秦昊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旧继续!
啦啦啦,准时的!
第89章 听嫂嫂的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一台戏,唱罢戏尽后, 自是一方欢喜, 一方悲怜。
秦野赢了, 姜媃没表现出和刚才极致愤怒同等的极致欢喜, 在她认知里, 秦野是大佬,在这个世界里, 合该就是战无不胜的。
赢一场小小的斗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她站在秦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尔后和众人一起离开。
白栖梧挽着她,率先出雅间,接着是半玄和孙央, 随后是秦野, 最后是朱宇。
朱宇叹息一声, 表情复杂。
到底师生一场, 朱宇路过他身边时,微微矮身飞快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秦昊没反应,他就那么趴在地上, 右手已经痛到了麻木, 流出来的血渐渐冷了, 他也感觉不到温度。
一双眼睛, 眼白里泛着血丝, 面目扭曲着,像是定格了的画面。
待雅间里再没有了任何人,许久之后,有一道人影鬼祟着摸进来,眼见四下无人,轻轻关上雅间门牖。
点光从窗边缓缓流泻而出,那人站到亮眼处,走入了秦昊视野。
秦昊眨了眨眼,动了动唇,眼眶瞬间就热了起来,他嗓音嘶哑喊道:“爹……”
秦勉玦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地取了长案上干净的茶盏,然后倒满清水,跟着拿瓷片在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子。
“啵”血滴如水,漾开涟漪。
随后,秦勉玦蹲下身,小心翼翼取了秦昊手背伤口的一些血,同样滴入茶盏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盏里两滴血的变化。
秦昊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父亲不是来帮他抚慰他的,而是来趁机验看,看他是不是他的亲生种!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秦昊以为在刚才惨败之后,他就已经又恨又痛又绝望到麻木,然而秦勉玦这等行为,无异于是在他心上又插了一刀!
十分的狠,十分的用力!
片刻后,茶盏里两滴血终于缓缓相融。
秦勉玦表情一震,脸上还慢吞吞地浮起悲痛来:“我儿啊……”
他颤颤巍巍地将秦昊扶坐起来,捧着手背扎着瓷片的手,悔的老泪都下来了。
秦昊喘息了声,垂下眼睑,将眼底所有的凉薄和心寒都遮掩住。
他道:“爹,我的手……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秦勉玦咬牙切齿:“你放心,爹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秦昊点了点头:“爹,我输了。”
“没事!”秦勉玦搀扶起他往外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有的是机会整死那个小崽子。”
秦昊半拖着脚步,勉强跟上秦勉玦,不应声了。
父子两人出了雅间,秦勉玦赶紧将人送去了医馆诊治,生怕慢了秦昊那手就真废了。
这厢,姜媃一行人刻意将秦昊给忘在雅间里。
小姑娘走在大街上,只觉天蓝海阔,忽的就高兴起来。
她拍了下手,高兴的说:“老师,栖梧姐姐,还有央表哥,晚上我和小叔请你们用晚膳吧,权当庆祝怎么样?”
听闻这话,半玄和白栖梧一愣,两人不自觉地同时别开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倒是孙央笑道:“我就不了,祖父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说着,他看向秦野,目光欣慰而带暖意:“还没有恭喜表弟,表弟真是厉害,出乎我意料,往后定然前途无量。”
秦野似乎很不习惯和孙央亲近,他抿了下嘴角,姜媃撞他一下,少年才点了点头说:“我前途必然无量。”
姜媃捂脸哀叹,这说的叫什么话哦?都不晓得谦虚一下。
好在都没有外人,孙央笑声清越,就此在大街上同几人拜别。
一直落在最后的朱宇期期艾艾地上前来,同半玄道:“伯舜公子,您看斗画已了,秦画师又赢了,是不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半玄身份再是出众,可碍于秦昊那档子事,朱宇心虚自然不敢再多呆。
半玄目光偏冷,澄静空灵中带点佛陀才有的慈悲。
他说:“好人有好报,为恶着当下十八层地狱,不还清孽障,永世不得超生,回去多抄点佛经,多与人为善。”
口吻浅淡的跟飘落湖面的浮羽一样,不起波澜,可却让人头皮发麻。
朱宇不敢看半玄,仿佛满心的秘密和龌蹉心思都被看穿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