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在当年,虽无人支持施大人,可大多数官员心中都是认同施大人对战事的分析。
诚如施大人所言,如果牧小世子没有将李大人调离前线长达两个月,燕国就没有喘息的机会,如此一来,战火至少提前半年平息,能够大大节省景国的人力物力财力。
可要是将此事放到现在,就显得无比可笑。
那个义正言辞说着为官之道,将黎明百姓,将国家放在第一位的大人,却在一刻钟前声泪俱下地述说着自己的不易。
“孙大人!”皇上沉声唤着孙大人,目光却是落在牧小世子身上,意味深长道:“孙大人此举,未免私心太重。”
他似是说的孙大人,可只要稍微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皇上说的其实是牧小世子。
牧锦风自然觉察出皇上的话外之意,他稍稍抬眼,对上那坐于高位之人的目光,就见对方微微拧起眉头,似乎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而事实也是,邱秉文对牧小世子的表现并不满意。
他让他弹劾姓施的老匹夫,为的是将那老匹夫一举拖下马,可他折腾了一晚上,最后弄出来却是过家家闹着玩似的算旧账,白白落人口舌不说,事情也没办好。
“陛下,臣以为,孙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成大人自文官一列中行出,拱手沉声道:“君子先律己而后律人,施大人待人严苛,对己却是另一番说辞,此番作为虽算不得犯错,但委实有失德行。”
听得有同僚应和,还是同朝为官多年,私交不错的成大人,施大人面色越发难看。
“好了!”邱秉文摆摆手,拿眼看向立于殿中的施大人:“孙大人与成大人所言,你怎么看?”
“臣……”施大人嚅了嚅唇,没再争辩,垂首低声道:“臣知错,但凭皇上处置。”
“施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神伤难以抑制实乃情理之中,未免施大人悲伤过度,再度延误灾情,这件事交由成大人善后,施大人你就回府好生休息半年,莫要再胡思乱想。”邱秉文淡淡道。
“臣……”
施大人急切上前一步,为皇上抬手打断。
“朕还没有说完!”邱秉文施施然站起,缓步拾阶而下:“牧爱卿有句话说得对,灾情延误不得,慢一分,很可能天灾就会要去一个人的性命,如果诸位爱卿做不到严阵以待,可以同朕禀明,我景国有能人千千万万,没有一件事是非谁解决不可,诸位爱卿不要有压力。”
“是!”
整齐划一的应声传来,邱秉文的脚步正好停在施大人身前。
施大人身子一颤,忙不迭垂首,很好地掩去眸中惶恐。
“平城水灾若非牧爱卿在短短一日内想出主意,怕是早已一发而不可收拾,可牧爱卿的努力,交到施大人手中却是付之一炬。”邱秉文语气冷冷清清,让人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少倾,他折身拾阶而上,一字一句沉声道:“施易官降一级,回府闭门思过一月,不得踏出施府半步。”
施大人嚅了嚅唇,少倾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第997章 论皇上有多记仇(四)
早朝过后,皇上单独留下了牧小世子。
百官皆以为皇上要训斥牧小世子,毕竟牧小世子今日之举,瞧着委实私心过重,哪怕半数以上的文武官员心里都清楚,牧小世子只是在就事论事。
如果牧小世子对施大人当年之举存有意见,怕是一回到京都就会给施大人一记下马威,甚至可能以赫赫战功同太上皇换来对施大人的责罚,毕竟牧小世子此人有仇从来都是当场就报。
“皇上……”几位官员有意为牧小世子说情,却见皇上自龙椅上站起,转身施施然离去。
牧锦风冲几位大人拱手,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一出大殿,皇上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锦风,朕让你弹劾施易,你就是这么将自己搭上去的?”
闻言,牧锦风挑挑眉,缓步行上前去:“陛下,施大人除了赈灾不力外,为官多年并无错漏处,如果可以,臣也不想搭上自己所剩无几的名声。”
“没有错漏处?”听得男子所言,邱秉文眉心微微隆起:“是没有错漏处,还是缥缈楼内没有对施易的记载?”
“缥缈楼内并无对施大人的记载。”牧锦风颔首,末了,沉声补充道:“确切地说,缥缈楼成立初时,施大人曾收过一位秀才的钱财,但没多久就退了回去。打那之后,施大人再无行差步错,缥缈楼内也就没有关于施易的记载。”
闻言,邱秉文登时恍然。
难怪锦风会同那老狐狸讲德行,他倒是忘了,上一世,景国可不存在什么缥缈楼,而施易那老狐狸,大错没有,小错一揪一大把。
由此看来,这一世施易那老狐狸早就对缥缈楼的存在生出几分警觉,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
只是,他施易再老实,他想办他照样能办他。
邱秉文微微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抹暗芒。
如果说将施太妃推入水是因为施太妃心存不良,蓄意挑拨他与铃君之间的关系,那么,处理施易则是因为前世的恩怨。
当年铃君死后,威王与锦风辞官归隐,施易竟为此写了篇万字贺文呈递上来,还在府中大摆喜宴。
清风拂过,将前世种种尽数擦去,邱秉文斜眼看了眼身侧人,声音放缓几分:“朕听铃君说,父皇让你去查施太妃的死因?”
“太上皇只是随口一问罢。”牧锦风淡淡应道。
得了回答,邱秉文眸中添了几缕笑意:“你不好奇朕为何要对施易下手?”
父皇会同锦风过问此事在他的预料中,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派人盯着施易,施易去信父皇诉苦,他自然是知晓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由锦风去弹劾施易。
以锦风的聪明才智,必定能猜出施太妃死于谁手,而他正好可以借此检验,锦风的心到底偏向谁。
出乎他预料的,锦风选择了站在他这边,而不是向着父皇。
不得不说,锦风远比世人所想所知的要理性沉稳许多,甚至于,就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陛下要臣弹劾施大人,定是有自己的主张,臣只需照做便是。”牧锦风淡淡言罢,抬眼对上那双略显清冷薄情的眼眸:“臣只好奇,臣什么时候可以休沐?”
别的大臣都是每五日休沐一日,他倒好,一个人被掰扯成两个人用也就罢了,就连休沐时间,都要被召进宫议事。
闻言,邱秉文眉目舒展,轻笑着摇摇头:“你每日与我谈话,就不能不提休沐一事?”
他自称“我”,而不是“朕”,亲密态度不言而喻。
牧锦风多看了男子两眼,片刻后,稍稍抬起下巴,以同样的口吻道:“皇上每日与臣谈话,就不能主动提一回休沐一事?”
“呵!”邱秉文为其神态逗乐,眸中清冷丝丝化开:“行,我就主动提及一回,你明日在府中好生闭门思过,别来上早朝了。”
他降了施易的官职,罚施易闭门思过,锦风这边,他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谢皇上!”牧锦风拱手,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得那清冷声音幽幽飘入耳中:“不过,当做的事,你可不能懈怠了。”
瞬息之间,牧锦风笑容僵在脸上。
他咬咬牙,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皇上,您这是公报私仇呢?”
邱秉文缓步上前,一手搭在男子肩上,声音压低几分:“朕睚眦必究。”
牧锦风额际青筋“突突”跳了几跳,面色沉如锅底。
睚眦必究?皇上这是睚眦必究呢,还是见不得他太过清闲呢?
“这样,你我做个交易,只要你能做到,日后休沐正常。”邱秉文适时抛出诱饵,在男子狐疑的目光中徐徐道:“你也知,朕现在住在长明殿,而铃君住在仁明殿,朕同她提过几回让她搬入长明殿,都叫她以不合祖制为由推拒,若是你能劝动铃君,文武百官如何休沐,你便如何休沐,朕绝不让你多干一天。”
“呵!”牧锦风唇角勾起细微弧度,很快又恢复如常,语气淡淡道:“皇后的性子,陛下您最是清楚,您都劝不动,下官如何劝动呢?”
言罢,不待皇上有所回应,他急急后退两步,将二人距离拉开,拱手行以一礼,很好地掩去眸中幸灾乐祸:“陛下若是没事,微臣就先回府办事去了。”
“牧锦风!”邱秉文咬牙,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这个牧锦风,当真是个混不吝,性子一世比一世难搞。
“微臣在。”牧锦风朗声应道,将朝中臣子的老实模样学了七成像。
“此事你若是不答应,半年内就别想休沐了。”邱秉文甩袖,出言威胁道。
“皇上今日所言,微臣会如实转达皇后。”牧锦风抬起头来,冲皇上咧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欠揍。
闻言,邱秉文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如果没有两世累加的情分摆在那,他早就一掌将其呼到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