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远抬手接过,掂了掂手中分量,眸中笑意愈发浓烈:“其实有些事情,世子妃亲自交代会比较好,不容易出差错,我看世子妃要交代的事情还挺多的。”
“席公子是个大忙人,我们世子妃也忙,时间怕是不好凑在一处。”白筠柔柔一笑,冲男子行礼告辞:“席公子若是无事,奴婢就先走了。”
“送白筠姑娘!”席远招呼左右送人,待人离去,他轻轻敲了敲手中厚厚的信封,扭头冲身侧小厮道:“你可觉得,世子妃有意避着本公子?”
除却头一回他主动登门拜访外,二人再没有打过照面,几乎所有事宜都是通过那个叫白筠的丫鬟交接完成。
“小的觉得,是不是公子生得太好看了,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在提防着您?”小厮压着声音,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确定。
他们公子生得好看,江南不知多少姑娘青眼,那两个丫鬟作为牧小世子的人,会担心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恩?”席远挑眉,好笑道:“我倒是与你想法相反,不是那两个小丫鬟在提防本公子,是世子妃认为本公子居心不良。”
“这……”小厮挠头,费解道:“世子妃既提防您,又为何要答应与您合作呢?”
要真是世子妃心生提防,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掏出银子,要知道,二人相识不过八日,世子妃前前后后已经给了四十万两银子,这世道谁这样提防人的?
“其实我也摸不透,只是感觉罢。”席远耸耸肩,喃喃自语道:“其实我还挺想与她见面的。”
“公……公子……”小厮低呼,方想出言相劝,人已经走远了。
很快,三十万两银子注入席家,席家关门许久的布庄开张,大批量地从各个城内收购粮食,重新恢复运转。
席家一夜回春,各家无不惊奇,可多方打探之下,竟是没有找到半分蛛丝马迹,仿佛那一大笔银子本就是席家自己的钱。
再转念一想,席家百年世家,根基牢固,先前两个月形容那般狼狈,极有可能是故意卖惨,让幕后黑手放松警惕。
城内城外议论纷纷之际,席老爷子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以席家受损的粮食布匹赈济南方流民。
几乎同时,方田两家主动响应,表示愿意捐出受损的粮食布匹。
此举一出,众人无不哗然。
虽说布匹粮食受损卖不出好价钱,可真要算起来,那也是十几万两银子,席、田、方三家能在自家受灾之时做出此举,绝对算得上大善大德。
三家粮队各自整顿完毕,向着南方出发当日,三家的粮铺布庄皆涌入大批客户。
江南的百姓都道,左右各处粮食布匹价格相同,这银子自然要让善人赚去。
消息传来之时,杨晴方盘下一家不错的玉器铺子,正转悠着指点布局。
听得好消息,她眉眼一弯,眸中溢出丝丝笑意:“席远那边呢,是何种情况?”
“席公子与周国商人联系上了,已经约对方见面。”白芍言罢,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夫人,与席家有生意往来的周国商贾,大多家国意识颇重,怕是不好游说啊。”
“有家国意识之人,都是有良知有大胸怀的,他们既有容纳天下的胸怀,又岂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黎民百姓受苦?”杨晴随意转动手中比划用的细竹棍,神态坦然自信:“此番南下赈灾,救的是他们周国子民,不是我们景国子民,两方态度一对比,他们心里会有数的。”
景国军队一路朝周国内部打去,攻下周国城池,是以南方出现的受灾流民,多是周国百姓。
“可,赈灾的是普通商贾,并非官家赈灾,奴婢担心对方还会存有疑虑。”对于赈灾一举,白芍无疑是看好的,只是想要笼络那些周国的商贾,怕不是一件简单事。
“有道是上行下效,上面如果没有广阔胸襟,小小商贾又岂敢越俎代庖,去赈济异国流民?”杨晴手指灵活地转着细竹棍,懒洋洋道:“再者,席家与我们威王府不是有一层小小的关系在其中吗?那些周国的商人与席家往来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层吧?”
“是呀!”白芍恍然,兴奋道:“夫人的意思是……”
“你觉得,这像不像我们威王府在行试探之举?”杨晴冲白芍挑挑眉,转手用竹棍敲了敲墙角:“这里的布局太不雅观,一并拆了吧,再找个有眼光的工匠师傅重新装饰一番。”
“夫人放心,包您满意。”小厮应声,将要求记在册子上。
第848章 阮老爷
五日后,席家赈灾粮队南行途中,席远与一位艰难北上的周国商人成功会面。
席远出身世家望族,本事自然不小,再加上他看过杨晴的书信,知晓她想要的是何种结果,是以对二人商谈之事成竹在胸。
城郊的破旧小酒馆内,二人坐于角落,一人点了一杯最烈的烧刀子,却谁都没有举杯的打算。
“席家大义,能撇开成见救济我周国子民,在下感激不尽!”阮老爷起身,拱手行以大礼。
“阮老爷客气,席家救济的并非周国子民,而是我景国内的流民。”席远起身将人扶住,见对方面露诧然之色,当即温和道:“毕竟,那两座城如今已是我们景国的国土,里面的百姓,自然也是我景国的子民。”
“席公子说笑了,这仗才开打不足一年,一切都还未有论断,景武帝爱民如子,便是为了百姓,日后也会修和的,两国修和,景国将占领的土地还给我周国,我周国亦会以举国之力赔偿。”阮老爷直起身来,语气中少了先前的感激与客气。
“阮老爷,今时不同往日,周国不是以前的周国,景国也不是以前的景国,当年景国愿意修和,怜惜百姓,那是因为国力不足,如今休养生息十余年,这战火一直没烧到我景国境内,粮草也分外充足,何来为百姓修和一说?”席远失笑,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将酒杯推到男人面前:“再者,周国撕毁盟约在前,派人刺杀我们景国的栋梁在后,您觉得,这样的盟国谁敢留?”
“便是我们敢留,燕兵盘踞周国,南方战火一停,他们就能将周国吞了。”
听得“燕兵”二字,阮老爷变了脸色:“派人刺杀威王,那是燕国所为,与我们周国无关。”
席远将中年男子面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疾不徐道:“晚辈知晓阮老爷门路广,才能在这乱世之中越过两国边界。既然阮老爷门路广,就当知晓,燕国当初设的局,可是将刺杀的矛头直指你周国。”
“从燕周联盟的那一刻起,燕国就没准备给你们周国留退路,而你们周国的皇帝也没打算给你们这些个周国子民留退路,不是吗?”
“席公子邀老夫前来,如果是为了游说,那么大可不必。我们阮席两家往来多年,席公子应当知晓老夫为人。”阮老爷一撩衣袍,冲对方施以一礼:“席公子,告辞!”
“阮老爷且慢!”席远出声将人唤住,缓步行至中年男子身前,不疾不徐道:“阮席两家经商往来多年,晚辈自然知晓阮老爷的为人。阮老爷忧国忧民,仁心仁德,这般情境下我尤敢出来游说,必是有八成把握的。”
“阮老爷设想一下,周国陷入如今处境究竟为何?不都是为了周皇的一己私欲吗?”
“当初周国攻打景国在前,景国流血漂橹,尸横遍野,全民皆兵,最小的将士,年方满十一岁。小小少年,身量不足一杆枪高,可以说景国与周国仇恨之深,尺难度,丈难量,偏偏景国与周国修和了,在周国节节败退的情况下。”
“您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景国的皇上爱民如子,为了子民,他熄了战火,为了子民,哪怕如今景国远强于周国,也不主动发动战事,可你们周国皇帝呢,不甘进贡,自认受了折辱,宁愿引狼入室,搭上整个周国也要出这一口气,报了这笔私仇。”
“这般情形下,我们景国可能第二回熄了战火,养虎为患吗?”
“只有一鼓作气打下周国,才是对我们景国的子民负责。”
“阮老爷若当真忧国忧民,您看看我们景国的流民,再看看你们周国的黎民,处于战火中的黎民,可能还过得不如被战火烧过,需得放粮资助的流民。”
一连串问题砸来,阮老爷嚅了嚅唇,竟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家,国,天下,如果没了家,又何来国?”席远双手搭在阮老爷肩上,情真意切道:“百姓所期盼的,不就是遇上明君吗?”
“席公子莫要再劝我!”阮老爷别开男子的手,只觉一颗心,还有理智,全都乱了。
“晚辈知晓阮老爷难以劝动,但晚辈可以同阮老爷保证,无论阮老爷是否帮忙,只要景国打下一城,席家便会善待一城流民,哪怕倾尽席家一族之力。”席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声落,小小酒馆内静了下来。
阮老爷眸光深深地望了席远一眼,离去的脚步再也无法迈动。
少倾,他身子微微偏转,抬脚行到桌前坐了下来:“席公子请坐,这件事,我想与你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