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开茶话会呢!”巡逻回来的侍卫队长不满地呵斥两声。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萧雅珺出神地站在门后,过了好半响,端着笑脸上前敲了敲门。
小窗口打开,萧雅珺双手递上手帕,又好声好气地请他们方便的话带一串糖葫芦回来。
那人没好气地应了:“知道了,事儿还挺多。”
萧雅珺笑容不改,躬身道谢,瞥见一张陌生的脸,对方好奇地打量她。
小窗口被关上,萧雅珺笑容逐渐消失,又听见外头有人问:“这女人就是那个和丰乐公主换了身份……”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听清楚,她走了。不用听她也猜得到下面的话,无外乎嘲讽鄙夷。
开垦成菜地的院子里,小男孩拿着葫芦瓢在浇水,动作有模有样。赵瑢除了吃喝拉撒睡万事不关心,她操持着一家三口的生计分身乏术,渐渐地儿子就学会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瑜儿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水那么冷,她一个小姑娘却只能用冷水洗。你仔细看过她的手吗,上面都是长冻疮留下的疤痕……她人还没灶头高就要出去割猪草喂猪,还要抓蚯蚓虫子喂鸡鸭,可吃肉的时候,只能吃没人要的屁股脖子鸡头,有时候,甚至这些都吃不上。”
恍恍惚惚之间,萧雅珺的耳畔,响起很久以前,游氏对她说的话。
她定定地看着小大人似的在浇水的儿子,在她的视野里,小男孩眨眼之间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裤脚袖口都短了,露出细伶伶的手腕脚腕。她吃力地抬着一桶水走到菜地前。
忽然,一个男人推门进入院子,他的左胳膊似乎是断的:“小宝,看看爹给你买了什么?”
“桂花糖,桂花糖!”胖墩墩的小男孩兴奋地尖叫,抱着男人的腿往上爬。
另一个略大的女孩撒娇:“爹,我也要吃糖。”
“小宝,给你姐吃一块。招娣,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只能吃一块,剩下都是你弟弟的。”
提着水桶的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很想转开眼又舍不得的样子。
拿着糖的大一点的女孩故意舔了舔桂花糖,冲她露出夸张的幸福笑容。
“杵在那干嘛,还不干活!”男人一改方才的和蔼,喝骂一声。
小女孩脸上闪过恐惧,立刻转过身,慌乱下一脚踩到小石子上,连人带水桶一起摔进菜地,淋了一身。
那张瘦得凹进去的脸变得惨白惨白,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被压坏了的白菜,本能地去看勃然变色的男人。
“浇个水都浇不好,我养你干嘛!”男人大步跨过去,抬手就是两个巴掌:“哭哭哭,压坏了菜你还有脸哭!”
小女孩咬着唇压抑着哭声,可还是泄露出一点声音。
怒气冲冲的男人抓住小女孩的头发一顿打,把人推到在地上还不够,举起木桶砸过去:“你有种再哭一声看看。”
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死命捂住嘴,男人上前用力踹了两脚:“丧门星!”
男人走了,一个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心疼地看着被压坏了的菜:“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难怪你爹这么生气。”
小女孩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惨白着脸自己爬起来。
“没事吧,没事就把摔烂的菜捡起来,待会儿煮了吃,”女人看看旁边在吃糖的女孩和男孩:“快吃饭了,别吃糖了,招娣不许抢你弟弟的糖。”
女人擦了擦手,又回了厨房。
脏兮兮湿淋淋的小女孩站在原地,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孩和男孩。
他们嘴里含着一颗糖,朝她露出炫耀的得意笑容。
小女孩转过身,捡起一片又一片菜叶,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叶片上。
“娘,你怎么哭了!”小男孩着急地仰脸看着泪如雨下的萧雅珺。
萧雅珺如梦初醒,一把搂住儿子,放声悲哭:“对不起,对不起。”
第24章 真假千金24
夜色深浓,萧雅珺却是辗转难眠,旁边赵瑢已经打起不高不低的呼噜。她已经记不清赵瑢什么时候有了打呼这个毛病,侧过脸,萧雅珺望着那张已经透出油腻的脸庞,越看越陌生。
这个男人,曾经在她心里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只单单望着便觉得安心踏实。然而,不过短短六七年的光景,就变得面无全非,可憎可恶。
萧雅珺转过身,背对着赵瑢,出神地盯着黑暗。
她因父母的罪孽享福,后因丈夫的罪行受难,这很公平。
半响,又轻轻摇了摇头。前者,她无法控制。后者,她明明可以避免的。
如果她没有跟着赵瑢走,那该多好,那么后来那些事都不会发生,她不会彻底伤了祖母的心,也不会伤了养父养母的心。
可惜,这世上哪有如果。
萧雅珺阖上眼,黑暗中,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头内。
半梦半醒之间,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安心的檀香,黑暗中透出一点亮光,锦鲤戏水屏风,紫檀木博古架,瑞兽青铜香炉……这是祖母的正屋。
“过几日,你母亲便要回来了。”
闻言,萧雅珺豁然抬头,双目因为震惊瞪大,她看见了祖母,还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约莫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萧雅珺愣愣地看着年轻貌美的自己,肌肤细腻,眼神清澈,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娘可算是要回来了,娘也是的,这一去外祖家就是大半年。我给娘写信,她就回寥寥几个字。”年轻的‘萧雅珺’娇俏地抱怨。
萧老夫人眼神复杂了一瞬,拉着她的手说:“你娘要带个妹妹回来。”
“妹妹?”‘萧雅珺’笑问:“是外祖家的妹妹吗?”
萧老夫人:“是咱们家的姑娘。”
‘萧雅珺’懵住了。
萧老夫人就说,当年在白石县忙中出错,抱错了孩子。游氏不是去外祖家探亲,是去接孩子了,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不想你白白难过。至于你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萧老夫人又说:“好孩子,你别胡思乱想,你就是我们萧家的亲骨肉,”
‘萧雅珺’满脸的不可思议。
萧雅珺同样的不可思议。
‘萧雅珺’哭了好一会儿,才在萧老夫人的安慰下接受了这个事实:“祖母,那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过的还好,虽然没有咱们家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萧雅珺’神色松了松,彷佛放了心。
萧雅珺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怎么听不明白祖母的话。明明她亲生父母是恶意换孩子,怎么变成抱错。还有,萧雅瑜不是在打骂中长大的吗?
画面一闪,眼前的景致又变成了府门前,游氏领着一个怯懦单薄的小姑娘下了马车。
那张脸她既熟悉又陌生,像萧雅瑜又不像萧雅瑜。在她印象里,萧雅瑜永远都是淡定从容的,何时这般紧张卑怯过。
“娘。”‘萧雅珺’唤了一声,上前几步,瞬间又被游氏冰冷的视线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游氏领着萧雅瑜越过她踏入大门。
萧老夫人的眼神落在萧雅瑜脸上,眼神中藏着评估。
萧雅瑜缩了缩肩膀,又想起什么的,不安地看一眼游氏,在游氏安抚的目光下,重新放松下来,特意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是忐忑不安又讨好的。在萧雅珺看来,这样的神态落了下乘,果然,她在萧老夫人的眼底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失望。
认了亲,游氏被萧老夫人留了下来,萧雅珺心念一动,也留了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瞠目结舌,竟是如此!
游氏和萧老夫人吵了起来。
“人死如灯灭,那对夫妻已经死了,就算把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又有什么用,还能鞭尸不成。要是有人追查下去,挖出雅瑜险些被玷污还杀了周大柱的事,雅瑜这辈子就毁了。”
“你们口口声声为了雅瑜,其实还不是为了维护萧雅珺的名声。冰清玉洁的未来恭王妃怎么可以有那么一对丧尽天良的爹娘,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怎么可以是处心积虑偷来的,她怎么可以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女儿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却还要继续养着仇人的女儿,还要眼睁睁看着她风光无限。”
萧雅珺第一次看见那么无助那么怨恨的游氏,眼里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萧老夫人不悦:“珺儿是珺儿,那对夫妻是那对夫妻。”
“萧雅珺身上留着他们的血!”游氏咬牙切齿。
萧老夫人冷了脸:“游氏,你是不是想毁了珺儿你才甘心。事已至此,就算珺儿身败名裂也于事无补。你别忘了,珺儿是恭王未过门的王妃,珺儿丢人,就是恭王丢人,你想得罪恭王吗?你要知道,这也是恭王的意思。”
萧老夫人缓了缓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除了有女儿外,还有三个儿子,你还是我们靖海侯府的主母,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靖海侯府的前程,你莫要意气用事。”
游氏脊梁徒然坍塌,绝望爬满了灰败的脸,好半响,游氏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萧老夫人:“你们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