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道姑说到师父的时候,那神情动作,就仿佛还是个需要娇惯的宝宝。
唐佳心里一动,“不知道长的师父在哪里?”
疯道姑比划手脚的动作瞬间一慢,伤心地说,“我师父死啦!我把她埋在……我不告诉别人!”
看着疯道姑突然警戒防备起来,唐佳不由失笑,这位疯道姑也没太傻啊。
“那这道观里,除了道长还有别的人吗?”
疯道姑又喝了一大口米酒,那陶醉的神情仿佛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一般。
“只有我啊!我师父说她死了以后我就是观主啊!这里的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的!”
唐佳笑了笑,故意跟她开玩笑。
“是呢!请问观主,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房子怎么好像都有破洞啊?观主怎么不修一修呢?”
光凭着这只言片语,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原本这里是有位老道姑的,老道姑收养了这位疯道姑,这位疯道姑大概是生下来长得丑,所以家人不乐意养活……老道姑把这个傻徒弟养大了之后,自己年老体衰就过世了,留下这么个傻不拉叽的徒弟跟野人似的住在这座破道观里。
“修了修了!房顶上的草我都拔了,可是房顶又被踩碎了……我放了木头,可是木头风一吹就掉……”
唐佳这话可算是问到了短处,疯道姑顿时心虚地使劲解释,生怕让这位给她吃喝的大好人误会自己是个不尽责的观主。
唐佳他们进这个大殿来避雨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大殿的屋顶有几处是漏雨的,还是带来的人手能干,将多余的油布铺上屋顶上,再用带来的钉子钉实……这会虽然外头风雨大作,殿内倒是干爽的。
这荒山的房舍,若是年久失修,损毁坍塌得自然很快,这些技术活,别说是个半傻不傻的道姑了,就是正常人,也未必做得来。
唐佳微微一笑,语气很是关怀。
“嗯,这活儿是不好做,观主放心,等风雨停了,我就叫人把这道观给修上一修。”
疯道姑听了两眼陡然放光,蹭地就窜到了唐佳的面前,喜得咧开大嘴,嘿嘿傻笑。
“真,真的啊!大好人!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吴婆子生怕这疯道姑冲撞了老太太,赶紧挡在唐佳的身前,也是笑嘻嘻地哄着对方,“这位观主,我们老太太那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您就只管放心好了!”
虽说她也不知道为何老太太就突然对这疯道姑这般耐心,但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有的皈依佛门,有的诚心向佛,或者笃信道门,都是常见的事,如今老太太对大少爷已然失望,把心思转到拜神仙上来也不奇怪。
洪麟一直在看着祖母和疯道姑的互动,好看的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目光一转正好看到陈管事就站在左近,便走过去,压低了声。
“陈管事。”
“大少爷?”
“为何我来往金城这些年,就从来也没见过这里还有道观?”
洪麟真不是多心多疑,他从九岁开始就被亲爹给送到金城书院去读书,每年到了临近年根才能归家,在家住不到两个月,便又要被送去金城……起先他年纪少,只觉得是亲爹讨厌他才会把他扔得远远的,等年纪渐长,知道的多了,倒觉得他父亲这么做,也不算错,不然他怎么能得了小三元?
陈管事当年也是跟着老太太从金城过来的,后来也回金城去给老太太的亲姐家送年礼什么的,这条道儿走了少说不下十几次,也的确是跟大少爷说的那样,从来没见过这小道观?
要知道据那疯道姑所说,这道观在此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
陈管事回忆起他们来到这个道观的经过,似乎就是走到路边,抬头一望,哎,看到半山有座道观,就听着老太太的话上来了,并没有什么曲折偶然发现的经过啊!
陈管事再一打量着殿外,此时雨天幕地,昏暗无光,明明是才过午,却跟夜间一般……他一激灵,觉得后背阴森森的。
他转回头来,再去看那疯道姑,那道姑正手舞足蹈,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比划着,向老太太和吴婆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大好人!你们都是大好人!这个地方给你们住,长长地住都可以!嘿嘿嘿!”
若说这话的是位道骨仙风的道长什么的,大概他还不会多想,可是配上那道姑蓬乱的头发,丑鬼般的长相,再加上道姑身后断成数截的祖师神像残骸……而他们府里连刘氏太太都看不上的老太太,居然笑得一派慈和地望着那丑道姑!
陈管事就默默地走向停在角落的马车,他还记得临来时,他可是去城中最有名的庙里,求了好几道平安符来着,都放在箱笼里,得拿出来偷偷给老夫人送去,老太太是他们这一行人的主心骨,要是老太太被迷了魂儿,可就麻烦大了!
洪麟看着陈管事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见陈管事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小包,就问,“这是什么?”
“这是天女娘娘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大少爷也带一个吧……”
洪麟原来说了自己的怀疑,也只是纳闷这个道观,觉得自己这一行人怕不是走错了道路方向什么的,这会儿见陈管家递来个锦囊,这心里就忍不住一抖。
于是伸出去的手指也忍不住微抖了两下……不会吧?
那些乱力乱神的,不都是野史话本上编出来哄人的吗?
就在洪麟的手刚刚接到了那个锦囊时,忽然外头一声炸雷轰响,几乎像是在众人头顶上几时放了几百只炮仗,吓得洪麟直接惊跳起来,手里的锦囊也落了地。
平时若是在自己的房里,雷雨天气还要被吓一跳呢,更何况这会儿是荒山野观,屋内昏黄,唐音被吓得就抱住了唐佳,好半天回不过魂来,“姑祖母,刚刚好吓人啊!”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师父说了,这雷是天上的仙人,在降妖除魔呢!天雷只劈坏人,不劈好人的!”
疯道姑虽也被惊了一哆嗦,却瞧着唐音和众人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蹦的那种。
唐佳拍了拍唐音,好笑地说了句,“你师父倒是位高人!”
疯道姑两手一拍,仿佛碰到了知音。
“大好人,你说的太对啦!我师父就是高人!特别高特别高的人!我师父会做饭,会缝衣,还会写字,会画画,还会……哎呀,我带你去看她老人家写的字画的画啊,走走走!”
疯道姑上来就要拉唐佳的手,其实唐佳知道她没有恶意,被拉一下也没啥,不过这家伙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唐佳虽没有洁癖,却是真不想接触对方啊!
幸好还有忠心的吴婆护主,及时地拦下了疯道姑。
“观主,现在雨下得那么大,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不如等雨停了再去看可好?”
疯道姑歪着头想了想,正要说话,忽然破观外头传来了一阵噪杂的声音。
“观中可有人吗?”
这声音是个壮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略有点耳熟!
洪麟和陈管事对视一眼,都有些色变。
正是方才在路上遇到过的那五骑人马!
唐佳也听出了这个声音,心想如果这帮人正好碰到了道路险情,被阻回返,正好寻到这处道观也不奇怪。
她是不知道陈管事和大孙子的内心活动,若是知道的话,说不定她也要被吓一跳。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去让人帮忙,让他们进来避避雨吧。”
据唐佳的判断,那里头的年轻人肯定是身份高贵的,她方才多了一回事儿,那眼下再多一回事儿吧。
反正这么大的雨,就算不让他们进来避雨,难道他们就不进来了不成?
五人进了殿来,一个个浑身**的,落似落汤鸡。
陈管事办事利落,早就让人取了干净的布巾给送过去,又问他们,“几位若不嫌弃,此处还有些干爽布衣……”
那粗豪汉子赶紧道谢,“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啦!”
几人都换了衣装,那位为首的公子身上换的则是洪麟的备用衣裳,不过洪麟的身材瘦了些,那人穿着就有些紧身,衣袖也有些短,看着就有些滑稽。
那人就过来向唐佳和洪麟道谢。
“在下王十郎,谢过老夫人和小公子援手指点之恩。”
之前人家请他们五人吃喝饮茶,他还心有防备,等后来确认了这家子的确是桐港城的洪家人之后,又起了轻视之心,觉得洪家人果然不愧是有见风使舵的名头的,这路上碰到个疑似大人物的,他们也要来结交一下……
一直到了沁水河桥前,看到那浊浪滚滚,一座石桥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般地被冲得渣都不剩……那真是后心发凉,腿脚发软啊!
想他十郎吧,自诩文武双全,人中之英,若是真碰上悍匪亡命之徒,真刀真枪地干过一场,不幸捐躯倒也罢了,这被那混浊不堪的洪水给冲走,这种死法,是真不想要啊!
因此在暗中观察他们,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开口阻拦了下他们的老太太及其孙子,是正经地对他有救命之恩!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玄之又玄,若是挑明了,对方怕是不承认,反而不美,倒不如记下这事,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一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