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总共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半夏妈妈离世发丧的时候, 这位先生千里迢迢赶过来送了一程。十年的时间匆匆而逝, 却仿佛并没有在这位面容上增添任何的痕迹, 就连在他面前胆战心惊克制不住要发汗颤抖的情绪也一并无二。那时候娄昭还很小, 可她早慧,记事很早, 而且离开半夏妈妈的悲痛太过深刻, 以至于她将那时的所有记忆都刻骨铭心。
“姥姥前年也走了。”过了很久娄昭还是选择主动开口, 低着头小声道, “我把姥姥跟妈妈的坟起在一处,与枯草老禅师学完三年画, 下了大凌山,也就离开了南江。”
姥姥大概至死都是恨着这位先生的。要不是他, 后来不会发生那么惨烈的事,半夏妈妈也不会因此郁郁而终,可是阴晴圆缺, 生老病死,人世纷杂的故事大凡如此,并不由他人的意志来动摇。
本来已经对此坦然,该哭的已经哭尽,该哀的也已经过去,但不知为何此刻叙述出来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我现在与师门的前辈同住……就在隔壁。”
客厅中的氛围十分沉寂,除了两人外并没有其他人,所以当彼此都沉默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般安静,近乎难耐的悄无声息。
娄昭等了很久才听到对方低沉冷漠的声音:“……云师?”
她点点头。垂着眼睛掩去眸子中控制不住涌出的水珠,没叫它落下来:“姥姥将我托付给了师门,是云师收养的我。”
娄昭不敢抬眼。所以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眼神什么神态。她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直到觉得自己的脚底板都有点发麻的时候,才又听到一个字眼。
“好。”
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
离开这个屋子,听到门廊外嘻嘻哈哈与狗子打闹的声音时,她才陡然感觉回到了人间。
戴星蹲在最外围看着同僚们玩闹,看到小姑娘出来眨眨眼,脸上两个圆溜溜的酒窝:“呦,谈完啦?”
他其实挺感兴趣,跟在老板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从没见过老板露出那样的眼神,虽然并不算失态,但也与他对任何事物都惯来的淡然冷漠相违背。怎么可能不叫人好奇。
秋夜的风并不暖和,迎面一吹娄昭就感觉背后汗涔涔的凉透了。
但这会儿她面对的又不是里头那位,闻言自然就挂上个笑容:“麻烦了。”招呼了一下俞幼哈,把狗子从跟外籍大汉无畏又没结果的对峙中解放出来,“那么我们就走了。”
戴星摆摆手,就差挥舞小手绢了:“慢走。再来啊~”
娄昭步履僵硬带着一脸高贵冷艳的狗子回家,看到沙发上摊着玩手机的俞朝辞的时候,挺直的脊梁终于软了下来。悄悄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她的脚步仍然有些发飘。
俞朝辞瞥她一眼,颇有点幸灾乐祸:“大佬闹你了?”
娄昭僵硬地摇摇头,继续发飘地往洗手间过去了。她亟待洗把脸清醒一下。
心还在砰砰直跳,捋了把脸,然后一不小心就看见镜子里的人流了满脸的眼泪。那么好的人——半夏妈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磨难呢?
俞雅维持着老年人的生活节奏,在书房回完信,就洗漱完拿了本书回房睡觉。娄昭张望了下,觉得时间已经很迟了,但内心就是无法平定,有些犹豫地在走廊一个来回,还是偃旗息鼓打算把这事略过去算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再次被迫面对现实。
戴星笑眯眯抱着个长长的檀木匣子走进客厅。他看了眼娄昭,然后走上前恭恭敬敬把匣子放到俞雅面前:“丁先生赠予您的。”他老板昨个大半夜了还起来找的。
俞雅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戴星不由自主就严肃起来,鞠了个躬往后退了两步:“您看后想必就知道了。”
隔壁的人放下东西就告辞了。桌上另外的人包括狗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紧了礼物。俞朝辞是好奇。娄昭是紧张。俞幼哈歪着脑袋纯粹是凑热闹。
打开匣子,里头是五幅画卷。
娄昭几乎是在看清那是画卷的瞬间就站了起来。表情明显就有些提心吊胆。
俞雅看了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停顿,然后拿出一个卷轴,慢慢抽出画看了一眼,有片刻的沉默:“兆水八相。”
娄昭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抿抿嘴,转身飞快跑上楼,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卷画跑了下来。在俞雅面前站定,慢吞吞把画放在了匣子边:“这是……六。”
几幅画都被打开了,俞雅挨个儿指过去:“一、三、四、五、七。”缺的是二与八。
兆水八相是娄半夏的成名作,一套共成了八幅。画成,岂止是一点轰动。娄半夏甚至借着这画直接跃上神坛。后来娄半夏将它送去拍卖,换的钱成立了基金会。当年出去的时候还是成套,但得者兄弟阋墙家族没落,把画分卷当了出去,此后八幅失佚,再无人能聚齐。
娄昭这些年一直在候着这画的讯息。第六幅得来也是巧合,姥姥一好友在路边的书画店里无意看见,发现是真迹,迅速低价买下寄给了姥姥。娄昭拽着这画好几年,都没候到其他几幅的踪迹,没想到八幅中有五幅是在那位丁先生的手中。
俞雅将手中的画卷好,放回到匣子里,动作轻缓又慢条斯理,直到将这整件事都做完,才缓缓抬起头,道了个人名:“丁季棠?”
娄昭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水光:“……是的。”
其实她不是亲生的。
姥姥不是亲姥姥,妈妈不是亲妈妈,她当年被丢在人家门口,是这对母女心善收留得她。姥姥早年在九城也鼎鼎大名,可她医术高超,却偏偏治不好自己的女儿,为了却女儿心愿搬到了南江,后来索性长住了,可惜病还是好不起来,心死了比什么病症都折磨——半夏妈妈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了,从此娄昭就跟姥姥相依为命。
为什么她死的时候,丁先生会不远千里赶来?因为娄半夏是丁先生的儿媳。
丁先生曾有一个养子名丁承熙,丁承熙与娄半夏一见钟情结为连理。可惜这个养子英年早逝,娄半夏伤心过度又逢着体弱,这才一病不起。
按理说娄昭可以称丁先生一声爷爷……但她被收留的时候,距离丁承熙离世已有几个年头了,丁先生承认半夏妈妈并未承认她,而且她也总共只在灵堂上见过丁先生一面,所以并不敢放肆。
俞朝辞的八卦雷达都快闪爆了,但瞧着气氛不对,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看到他家姑奶奶将匣子盖上,按了按:“先收着吧。”
贵重却孤寡的命理,倘若是丁季棠的话,那么这些命语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早年,丁家虽不是富豪之家,但也是书香门庭,诗书礼义传家,修桥铺路,借机乡邻,在当地十分有名望。可所谓宁惹君子不惹小人,那个年代连家庭美满幸福也是过错。在“运动”最激烈的时候,丁父为人陷害百口莫辩,被发狂的群众活活打死,丁母丁妹不堪重辱吞金自杀,丁家旁系被牵连,死的死逃的逃,批-斗的批-斗,发配的发配,此后散佚各方,无缘再聚。丁家只跑出个丁季棠,那时他尚年少,却极有魄力,赌命偷渡香江,此后流亡海外,下落不明。
这段往事以十多年后的屠村惨案告终。一个村子上千人当然不可能尽数死绝,但短短几日内当地竟有近四十号人因各种不同的“意外”而暴毙,且都年纪不大,多正值壮年,这就闹得个人心惶惶,流言霏霏。由于死的人实在太多案情重大,所以警方下了大力度展开调查,结果就扯出了当年丁家一事。当地众口一词是丁家后人前来复仇。
那个混乱的年代,惨绝人寰之事比比皆是。但由于各种原因,并不能清算彻底。受害者痛苦绝望,最后却连加害者都成了受害者——狂潮散去,群体性迷乱终究清醒,但所有人对此都不约而同讳莫如深,一心掩盖当做从未发生。手上沾着人血的被法律原谅,亲手铸就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没人追究,因为所有人都在犯错,错误大到这个程度也就不能是错了。
可有人还记得。他记得牢牢的。且拥有了这个复仇的能力。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
但如此大规模的恶性案件,警方大力缉凶,最后却只能不了了之,封存案情与众口。一来是根本抓不到杀手不能绳之以法,二来那所谓的丁家后人并未出现,三来这牵扯到的是不能深入去探究的那段往事……直到几年后,一切与国际接轨,警方才知晓,当年东南亚的黑市出现一张复仇悬红,以一条人命十万的价格明码标价,才有了那所谓的屠村惨案。
揭榜前去的是一个极有名的杀手团体,擅长各种冷兵器杀人手段,并且伪装成意外。杀手是工具,罪魁祸首是买凶之人,但彼时丁季棠不但是东南亚某国的高级议员,还是华人地下世界的魁首,手上掌握着好几条走私线路,并拥有一整个网络的地下钱庄,富可敌国。
九十年代初,丁季棠亲自来了一趟大陆,带走了一个名为丁承熙的少年。据说当时军方警方都找上门去了,最后达成某种秘密协议,丁季棠交出大陆南方的线路,并成为警方的污点证人,帮忙一举拿下盘踞南方多年的大老虎。随后双方依然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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