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了母妃的死因,他又敬又爱的祖母,是间接害死他母妃的凶手。
他开始日日夜夜地不回家,开始往皇宫跑,那里有他皇舅舅,有他外祖母。
那些时日,贤纯皇后去世不久,皇舅舅一蹶不振,终日闭门不出,朝政被外祖母把持着,那个野心勃勃的太后。
太后用他把控着顾青鸿。
他大一点儿后,才知道当初为什么有那么多禁军围着他,走哪儿跟哪儿。
那时顾青鸿夜里着一身黑衣,破窗过来接他回家,他又哭又闹地招来了禁军,顾青鸿只好作罢。
再后来,他开始呕吐,开始头疼。他每生一次病,顾青鸿就会乖乖带兵出征一次,到最后,周边国家都成了大魏的附属国。
柔然边缘的一座小城,是个烈性的地方,决心跟大魏死扛,就是不服,怎么打都不服。柔然这么耗着,其他国家也开始有反抗的趋势。
太后下令,屠城,震慑柔然,以及周边国家。顾青鸿当下就怒了,千里奔回了皇宫。
顾青鸿仍是偷摸进了皇宫,眉宇间全是颓然:“跟父王走,父王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阿衍,我们走。”
他不懂得家国大事,只记得顾青鸿上次说要把他扔进池塘喂鱼,费了死劲从顾青鸿手里挣脱来开,扑到了太后的怀里。
以前不懂的,长大后全都懂了。
他就像是个笑话。活了这么多年的笑话,被人玩弄在手掌心,还忠心地像条狗。
他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个清白的人,也不是个光明的人,他从小,手上就占满了鲜血。柔然边缘的那座城,尸横遍野,成堆的白骨,都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真想杀死当初的自己。
顾青鸿没有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那是柔然王室卑鄙,为了护住后面的边防线,让那座外城的人都染上了疫病,还想要传给我们的兵将们,当时医药无用,不怪你的……”
怎么会不怪呢?
如果没有他,顾青鸿就不会这么受制于人,不会乖乖地远伐众边疆邻国。
但这么肮脏的他,眼底散发出柔软的绮丽光彩时,一定是看到了姜楚。
姑娘眉目如画,温软恬静,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嘴角总湮着一抹淡笑,真想娶回家。
看着她时,世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总是剑拔弩张的他,也都懒洋洋地平息了下来。
可他不敢靠近,生怕污了姑娘的眼。她那么美好,好像什么人都配不上她。
小时候他还能把人家逼到墙角不要脸地问一句你嫁不嫁我,但长大后,竟再也不敢……
自己都嫌弃的自己,凭什么要人家喜欢?
……
可她喜欢清清白白的人啊!
顾明衍想了一晚上,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翰林院里,那里王驹正在批阅卷子,他看了一眼,其中就有周晋的。
“进前三甲吧,本世子瞧他写的不错。”
王驹哼了一声,话还没说就被顾明衍打断:“你贪的那些钱,本世子就先不跟你算账。”
果不其然,周晋进了前三甲,最后结果是中了探花。
周晋在反抗了一番过后,仍是没得到他父亲的松口,不得不娶姜楚,心里不得劲儿,面上却还是笑呵呵的。
顾明衍悄悄派人去打探。周晋是个好面子的,他声泪俱下,大义凛然地道:“我从来都不是嫌贫爱富的势利之人,阿楚妹妹那么好,我怎会抛下她,我一定要让她成为京中最幸福的夫人……”
如此,便好。他也放心。
出嫁的前几日,姜楚拉着杨静怡偷偷跑了出来,她想吃聚香楼的麻婆豆腐,听说聚香楼的蔡厨子就要回老家,她再不来就没有了。
到了聚香楼,掌柜抱歉地说:“两位姑娘,今日我们整栋楼被世子给包了,他说他就快离开京城了,要宴请款待一下他的兄弟们,这蔡厨子的麻婆豆腐你们怕是吃不着了。”
“蔡师傅明天还在吗?”
“不巧啊,老蔡今天下午的路程,这个时候已经回宅子里收拾行李去了。”
姜楚失望极了,她刚转过身,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那人在珠帘后面,腰间玉佩跟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来了,便是本世子的客人,掌柜可尽心招待。”
姜楚她们被掌柜领着去往空包厢。
她细细回忆着,顾家世子,似乎不像外人所道的那么荒谬。总觉得他很好,很好很好。
姜楚大婚的前一晚,顾明衍拔了一树的花。
他非君子,便可做流氓。最后一天了,他要不要试一次?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破了姜楚的窗,把坐在床沿上的人吓坏了。
眼看着姜楚就要叫出来,他立刻上去掩住了她的嘴。
那是他第一次,离姜楚离得这么近。周边的空气全被女子的芬芳占据了,隔着一层红纱,看不真切姜楚的面孔,但顾明衍还是不自在地偏头。
“不准说话,还想不想要你的名声了,你不说话我就不动你。”
姜楚点点头,眸中的慌乱尚未褪去,只是觉得声音耳熟,像是……
顾明衍将脚踩在椅子上,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姑娘,愿意成亲吗?嫁给那文弱书生?”
姜楚突然想到采花大盗,她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我的钱都在那匣子里,你若想要,拿去便可。”
“真的要嫁吗?你若不想,我便带你走,随你怎么过日子。”
姜楚缩到了墙角:“请你放过我,我……我想要安稳的生活……我不要跟你走……”
顾明衍渐渐红了眼眶,他舒朗一笑,看了眼钱匣子,淡道:“今日我本是来劫钱财的,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少的银两,还不够本世……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没什么可抢的。”
姜楚:“……”这明明是她攒了好久的钱。
顾明衍拿出怀里的玉佩,轻轻放到了姜楚的手边,“算我可怜你,也算是给你的新婚贺礼,还望收下。”
他转身,脚刚踩到窗沿上,又伸手扯了梳妆台上的香囊:“这个送我了,既然没办法吃你的喜酒,这香囊就当作回礼吧。”
姜楚捏着手中的玉,望着浑身布满月光的男人,心里不知怎样就掀起一阵波澜。
顾明衍跳出去后,弯着笑眼,将窗户慢慢合上,只剩一条缝时,他轻声道:“小姑娘可真是好看,比桃花还要好看,不对,是十里桃林都不及你一撇一笑,以后,一定要快乐啊。”
大婚当日,满街都是扎眼的红,花轿从这条街抬到了另一条街。
顾明衍在房檐上跟着,看着满身嫁衣的她一步步走向府宅,看着她被众人搀扶着走进了房门,看着院中热闹的一切……
真好啊,姜楚可算是没落到自己手里,可算是摆脱了他这个疯子十年如一日的爱慕,可算是过上了属于她的安稳日子,他的楚楚终于嫁人了呀。
远处夕阳漫天,官道两旁没有树荫遮蔽,辽远而宽阔,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红。
像极了姜楚的嫁衣,他纵着马,往前狂奔,却总也触不到天边,总也抓不到尽头。
他俯身,沙尘从指缝中掠过,就当,是为他的楚楚提了一次摇曳的裙角吧。
边疆的风粗呖,刮在脸上生疼,顾明衍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天气,时常会想着京城的天如何,那小姑娘别又忘了带伞。
这里很少看到蓝天,黄沙之上是烟雾朦胧的淡灰色,只是每到傍晚就会变得火红又缭乱。
烫的他心脏疼,没关系的,他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起姜楚,反正他也回不去,比起历练,这里更像是一个供他避难的场地,用来躲避心里的灾难。
几年的时光,少年变成了男人,行动利落干脆,宛若沙尘一般难料难测,眼睛中的光芒能震慑三军,他抬眼看了下远方,只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大魏的天,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回到京城,记忆还恍惚着,当年他暗地里扶持过的周晋成了奸臣,可惜了他现在才知道。他不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知道自己在发疯了一般找姜楚。
周晋两颗门牙散落在地的时候,终于怕了他。
他找到城郊的茅草屋,白雪茫茫,破了一角冰窟窿的那里,有个人在搓着衣服,身形佝偻,瘦骨嶙峋,这不该是他的楚楚,他的楚楚干不了这些粗活。
越往前走,他心越疼,为什么当时要走,为什么没把她夺走,他满腔悔意,想冲上去抱住她,这种冲动在对上她通红的眼眸时却戛然而止。
不知谁说,庙宇塌了,神还是神。
他敛了神色,攥着缰绳的手抖动着,遇到她时,尽管她破落至此,他一如当年忐忑紧张,习惯性地隐藏自己,慌乱之中竟将钱袋抛了过去。
他过去了,楚楚会如何?会自卑么?
他当年以及现在窒息一般的自卑,决不能让楚楚尝到半分。
顾明衍提着刀,架在妇人的脖子上,厉声警告,那妇人哆哆嗦嗦地点头,声称会好好照顾姑娘。
他不放心,这个时候京城不安稳,甚至没这茅草屋安稳,他派人送来了棉被锦衣,派来了最贴心的丫鬟供差使,也命人请来了大夫,若治不好这病,就别想或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