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讽刺中,她眼皮逐渐沉下,唇间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时年十九岁……
那日大雪如鹅毛般洋洋洒洒地散落,到处都是被雪蒙盖的纯白,她升入空中,俯视这片大地。
周晋依然逍遥快活,左手美酒右手艳妾,与狐朋狗友一道大言不惭。
顾王府中姑母双腿跪坏,被苏侧妃日日嘲讽,她那般骄傲的人终是半生都活在苦闷之中。
家里的父亲继母身体日渐消瘦,百病缠身。
觥筹交错间,周晋色咪咪的双眼猛然睁大,胸膛穿过一把银枪,鲜血喷涌而出。
来者月白锦衣,银冠狭眼,只看一眼,就令人瑟瑟发抖,那日整个周府弥漫着一股血腥,跟雪掺杂在一起,玷污了正片大地。
那人,是顾家世子……
第二章
窗外春光明媚,姜楚刚刚推开窗户,屋檐下就走过来凤眼柳眉的女子,她原本是皱着眉头的,瞧见姜楚乱糟糟的长发,脸上再困倦却还是略略一笑,“阿姐今天怎么起这般迟?父亲老早就出门了。”
凤眼女子是她同父异母的二妹姜晗,平日有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应是刚起床,脸蛋还有些浮肿,此刻正担忧地问她为何起晚。
姜楚眨了眨眼,拢住乌黑柔软的长发,她模样生得好,苍白的脸色让人心生怜意,软声道:“我无碍,可能是睡太长了,身子乏力。”
“……”
“阿姐,父亲跟母亲一早就去了青州,大概晚上才回来。今日书铺休息一天,咱们不用去帮忙了。”姜晗在窗台拄着头,她一向不乐意劳作,今日能光明正大地闲玩,脸上露出窃喜。
姜楚瞧见她一脸兴奋模样,弯了弯眼眸:“想出去就出去吧,中午早些回来吃饭。”
姜晗像是得到大赦似的,吧唧一口啄到姜楚的脸上,随后一溜烟地跑远,轻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姜楚垂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春光落到她脸上,娇嫩的皮肤终于不显得那么苍白。
她梳好发髻,换上一身天青色衣衫,去厨房随意喝了一碗白粥,扫了扫院中的柳絮,才有了重活一次的真实感。
姜家家世普通,做着小门小户的买卖,在京城开了一家书铺,最大的顾客是书院里的学生,也有一部分是爱看闲书的女儿家,总之,她的父亲姜长盛靠着“墨书轩”足以养家糊口。
母亲去世地早,父亲娶了新的继母梅氏,后又生下一儿一女,家中平日也算和气。
姜楚画技精湛,笔下勾勒的人物惟妙惟肖,各有神韵。继母梅氏为她在墨书轩添了桌椅和屏风,专为客人作画像,精湛的画技吸引了一批高门权贵的夫人小姐,有的慕名前来,也有的把她召入府中。
这不仅给家里增添了收入,还为墨书轩引来了不少客源,许是这一点,她继母梅氏对她客气不少,不像别家继母那般冷眼嘲讽或者暗地里使绊子。
她站在院外的阳光下,浅浅发呆。
身子纤细单薄,直直地站在那儿,像清水中的芙蓉,眉目如画,一眼望去,便是人群中最显眼的一位,但从小摸着书本长大,磨掉了身上美的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书香气质,整个人温软恬静。
双腿还未疲累,大门便被推搡开来,姜晗来不及关门,便冲到她面前,脸上布满了喜色:“阿姐,猜猜我知道了什么好消息,周晋中了探花郎,探花郎!”
重活一世再听到周晋的名字,她便想起了那张狰狞恶心的面孔,还有庄子里深受虐待的生活,一时间身体又开始发颤,手脚冰凉,一副恹恹的模样,清亮的眸子此刻也暗淡无光,竟说不出一句话。
“姜晗,你莫不是又说阿姐了?”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身着青衫的少年走来,清秀雅致,神采奕奕,他解下肩上的书箱,“今日夫子有事,让我们明日再去上课。”
清秀的少年是姜晗的同胞双生子,姜皓,他自觉只比姜晗晚生了一会儿而已,死活不称姐姐,反倒对姜楚心有恭敬,亲昵地称她为阿姐。
“我就是说了周晋而已,你凭什么说我欺负阿姐,父亲和你都偏向她。”姜晗小嘴一撅,双手叉腰,扭过身子不再理人。
“阿姐,你怎么了?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姜皓摸了摸鼻尖,低声询问。
姜楚回过神来,掩住眸子里的凉意,连忙摆手,“无碍,不用请大夫,阿晗只是在同我说周晋而已,说他考上了探花。”
姜皓似是兴致不高,语气冷淡:“我看他平时神色倨傲,这下更能好好炫耀一番了。”
姜楚垂眸,她今年十五,上一年十六的时候嫁到周家的,眼下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想办法拒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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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姜长盛架着马车回来了,他身材修长,留着一把胡须,书生气十足,绕到后面扶着梅氏下车,看见出来迎接的孩子们,心下欢喜,“快进去吃饭,来这儿守着门做甚。”
姜楚为他们添上新碗,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和继母,他们年轻依旧,身体还很硬朗,继母梅氏丰腴,脸颊侧处有个酒窝,为姐弟三人分发从外地带来的小吃。
上一世因为她的事,丑闻传遍京城,人人都道探花郎娶了个不知羞耻的夫人,也连累着墨书轩的生意一落千丈,姜长盛身子孱弱,随之病倒,继母一人之力无法扛起姜家,整日满面忧愁,身子骨也是一天比一天差,姜家步入一片阴霾。
姜楚眼眶有些微湿,在昏暗的烛光里并不明显,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探花郎夫人的位子,此生她绝不再坐。
姜长盛咽下一口汤,疲惫都在脸上显着,但眼神却光彩十足,“阿楚,回来的路上我听说周晋考上了探花,你可知晓?”
“女儿知晓,京城都传遍了。”她低头,极力忍住心里泛出的厌恶之情。
“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周伯伯肯定高兴坏了,过几日我去他家拜访,顺便送一些补品,周晋用功这么久,该好好养养身子才是。”
因为幼时定下的亲事,姜长盛早已默认周晋为自己的女婿,所以时常在姜楚面前提起,为周晋博取自家女儿的好感,如今周晋考取功名,他心里乐开了花。
“他家的补品都堆成山了,怕是瞧不起咱家的,若是送过去,指不定怎么说咱们家寒酸呢。”姜皓原本静坐着,听到姜长盛的话,忍不住插了一嘴。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周晋平日谦恭有礼,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姜长盛语气稍重。
“我看父亲是平时之乎者也读多了,觉得所有人都如同表面那般美好,哪里懂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道理。” 姜皓平时也不常顶撞,但涉及周晋,也有些恼火,总是看不惯姜长盛把周晋当成自家人的模样。
姜长盛本来好好的心情,被姜皓一搅,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下去。
“父亲,汤快凉了,您赶快喝吧。”她阻断父子俩的口舌之争,拍了拍姜皓的肩膀。她还没想好怎么摆脱周晋的法子,若是贸然说他坏话,怕是谁都觉得惊讶,只好默默转移话题。
饭后,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姜长盛放下茶杯,走出去开门。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姜楚听到院子里一阵寒暄,姜长盛把人请到屋内,来者是一位嬷嬷,见到她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和蔼地冲她笑了笑。
姜楚递上一盏热茶,在父亲和继母身后坐下,低头垂眼,一点不好奇面前颇有几分气势的妇人是谁。她见过的,嬷嬷姓康,是姑姑姜长宁的贴身嬷嬷。
姜晗却有些茫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嬷嬷好几遍,直到嬷嬷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耐时,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
嬷嬷一身锦衣,手腕上的玉镯翠绿,是上乘的好玉,转动镯子,眼神一直瞄向两姐妹。
“姜老爷一双女儿生的真好。”嬷嬷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着把手上的木雕盒子推向姜长盛,“这是侧妃娘娘托我赠送给您的礼物,望您能收下。”
姜长盛推脱不掉,只好收下放在桌沿,“长宁她在王府过的怎么样?可受过什么委屈?”
“娘娘过的很好,深受王爷恩宠,素日也算是逍遥快活,只是——”
“只是什么?”姜长盛身子前倾,他的胞妹姜长宁嫁进顾王府做妾,已十余年,上次见她还是半年之前,也没说上几句话,见康嬷嬷面露难言之隐,又是夜里来寻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怕老爷笑话,娘娘虽然深受王爷喜爱,但王爷平日军务繁忙,且王府中还有其她侧妃,心里不免有些空落,少爷们素来顽皮,不如姑娘家贴心,她想在身边留一个小棉袄一般的可人女儿。”
“选来选去,都不合心意,那些个姑娘都跟姨娘没什么关系,她觉得血缘比子虚乌有的情谊更可信,想看看您家的女儿愿不愿意去顾王府陪她几年。”
康嬷嬷饮了口茶,见姜长盛皱着眉头沉思,便再劝,“娘娘也是个可怜人,深宅高墙中没有人陪伴,她生了两位少爷后无法再生育,着实羡慕旁人生的娇俏如花的女儿,她是诚心诚意的,若是表小姐进了王府,她绝对不会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