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弘文馆到立政殿的路有好几条,许是今日雪太大了,太子突发奇想,走了平时从未走过的最偏僻的那条。刚好,那条路就经过五皇子秦峥居住的地方。
他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一个裹成球的小孩。那孩子只到他肩膀那么高,明明穿得那么厚了,却依然冷得直打哆嗦,小脸被冻得通红,正一边吸鼻子一边站在一座冷清宫殿的大门口,不知道在等谁。
小秦峄自己不畏严寒,也就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那么怕冷。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两层的衣裳,又看看裹得严严实实的秦峥,问:“他是谁?”
侍从连忙躬身回道:“回殿下,那是五皇子。”
小秦峄疑惑地歪了下头,“为何孤从未见过他。”
侍从道:“陛下不喜五皇子,所以他很少出现在人前。”
小秦峄:“那他穿那么多,为什么还那么冷?”
侍从道:“殿下有所不知,有些人天生畏寒,如您这般的,就算是百年也出不了一个。”说是这么说,但是那侍从只一眼就看出五皇子身上穿着的料子虽然不错,但填充在衣服内的绝对不是好棉花,五皇子看起来穿得厚,其实那种衣裳穿再多也难以御寒。
这五皇子不得陛下喜爱,更不受皇后娘娘待见,侍从懒得招惹麻烦,故而能少说一句,他绝对不会多说。
太子再聪明,如今也才九岁,哪里懂得里头的弯弯绕绕?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皇子的用度都是一样的,看着穿那么厚还一直哆嗦的五皇子,心道:畏寒真可怕,幸好孤天赋异禀。
想到这里,他有点小小的骄傲,不由挺了挺胸膛。
侍从赶忙道:“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殿下咱们快走吧!”
太子其实想过去和五皇子打个招呼,他刚刚迈步,远处忽然奔过来一个身影,是个低品级的太监,他拎着一篮子东西,兴冲冲地奔过来对五皇子道:“五殿下,奴才领到炭了,还有好多吃的,咱们回去就赶紧烧上。”
站在门口的五皇子兴奋地跳起来,抱住那太监的腿高兴得咯咯笑。
两人一个主子一个奴才,竟然就在这宫中巷道里不成体统地又跳又笑。
太子皱起了眉。
一旁的侍从察言观色,冷冷哼了声,扬声道:“放肆,在太子殿下跟前,也敢如此失礼!”
兴奋着的一对主仆这才发现站在一边的太子,五皇子还有些懵懂,那太监却是立刻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说自己该死。
侍从一边给太子撑伞挡雪,一边道:“你确实该死,太子殿下驾临,不说行礼退避,竟还自顾玩耍嬉闹,你是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
还没说完,太子忽然朝那边走了过去,侍从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话没说完了,连忙撑着伞跟上去。
太子低头看着眼前圆滚滚的小豆丁,“你是老五?”
五皇子看着眼前满身金黄贵气逼人的太子,呆呆地点头。
太子心道,这孩子真呆。他开口道:“我是你三哥,你今年该六岁了吧!怎么还不到弘文馆进学?”
撑伞的侍从立刻道:“回殿下,五皇子是因为从小体弱,所以才推迟了进学的。”
太子:“孤让你说话了?”
太子年纪虽小,却很有气势,那侍从立刻噤声,不敢再开口。
那姓赵的太监便答道:“回太子殿下,五殿下今年满七岁了。”他壮着胆子道:“殿下生母早逝,陛下又忙于政务,所以才疏忽了。”
太子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要走了。
“三哥。”
正在这时,五皇子开口了。太子回头一看,就见五皇子正盯着他看,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会说话。
“三哥,我……我想去进学,您……您能帮我问问父皇吗?”
太子对这个眼前看起来像六岁的小豆丁道:“好。”
离开那个地方后,太子问:“老五已经七岁了,母后为何还不送他去弘文馆?”像这种没了生母又没有其他妃嫔照顾的皇子,一般都是皇后负责的。
侍从答道:“皇后娘娘体恤五殿下身子弱,所以才想着推迟两年。”
“哦。”太子应了一声,想起五皇子冻得脸蛋通红的模样,又道:“前阵子番邦使者进贡了几张虎皮,你给老五送去吧!”就算不能裁成衣裳,留着当毯子盖也能暖和些。
侍从恭敬道:“是。”心中却道,这事儿还是先禀告皇后娘娘,娘娘要是允了,再给五皇子那边送。要是不允……
到了立政殿。
太子一踏进去,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热得他想脱掉一层衣裳。
皇后高兴地扑过来,抱住小太子一顿亲热,问他在弘文馆学得怎么样,太傅讲的有没有听懂,今日都做了哪些功课。
太子一一答了,而后就听见皇后道:“我儿,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到时候趁你父皇心情好,你得帮你舅舅说几句话。”
太子拧着小眉头,不太乐意道:“说什么?”
皇后笑道:“你舅舅想要兵部尚书一职,我要是去说,你父皇铁定不答应,但你就不同了,你是你父皇最喜欢的孩子,又如此聪明,你在生辰上求你父皇,你父皇一定会答应的。”
太子闷闷不乐地答应了。在皇后这处用了饭便离开了,只是刚刚走出立政殿的大门,他就听到皇后在和她的贴身侍女低声说话。
“娘娘,自从有了太子殿下,您无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呢!”
“是啊,多亏生了这个好儿子,可惜一年只能过一个生辰,唉……”
太子推开要给他撑伞的侍从,沉默地走进了雪里,一路走一路用木盒子接雪。因为他身体太热,落到他手里的雪很快就会化了。
看着慢慢堆满雪的木盒子,他心想,雪花真漂亮,又白又纯净,如果有一个像雪一样纯净漂亮的人就好了……
***
秦峄第一次见到沈若轻的时候,就觉得她干净漂亮得像一捧雪。
这样的人,他想靠近,又不敢靠太近,生怕走得太近,那人就会像雪一样,化了……
他以前不信仙神,可自从遇到了她,自从她走了,就不得不去追求传说中虚无缥缈的仙道。
倘若他能修得长生不老,是否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到她的再一次降临?
倘若他能修得白日飞升,是否能去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陛下,陛下……”闫公公快步从外头奔进来,激动道:“仙丹炼成了!仙丹炼成了!”
接着,便有一名须发皆白,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盒子在秦峄面前打开,一枚暗红色的丹药映入眼帘,其上隐隐有金光闪烁。
秦峄瞥了一眼丹药,对那道士说:“这丹药吃了,就能延寿三百年?”
道士道:“千真万确。”
秦峄:“那你吃下去试试。”
道士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英俊得无一分瑕疵,却有一身威仪的年轻帝王,小心道:“这丹药是贫道从古籍中寻到的方子炼制而成,所用材料及其珍贵,只得此一枚,若是被贫道吃了,那可就……”
秦峄接过丹药,吞了下去。
那药一入口,便有一股热意从腹中腾起,而后,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咚!
晨钟敲响,秦峄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热汗淋淋。早已候在一旁的侍从连忙递上一块方巾。
秦峄烦躁莫名地擦了擦汗,忽然回忆起梦中的情形,面色便僵了僵,神色有些迷惘起来。
怎么会做这种梦?
做梦不稀奇,梦到小时候的事,醒来后服丹而亡,又被惊醒,才发现是梦中梦,这就稀奇了。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力量,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个梦里。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其实对沈若轻有非分之想。
回忆起在护国寺那夜,秦峥与她紧紧相拥的情形……
秦峄皱了皱眉,烦躁地将方巾扔回侍从手中的托盘上,心道:她与老五两情相悦,如今已成了神仙眷侣,自己若在心里惦记弟妹,那成了什么人了?
秦峄当初误以为沈若轻是秦峥的女人,又因为景王惦记沈若轻给了他一脚,如今自然不可能接受自己心里对弟妹有好感。
他起身洗漱后便上了早朝。
当天晚上,宫中设宴,接待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秦峄在上首坐着,自顾喝酒,由朝臣去与那些使者寒暄。
忽然,一道爽朗的女声响起。
“我还以为贵国的皇帝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英俊。”
秦峄眉头下压,脸上那道伤疤也随皮肤动了动,更显出几分煞气来。
说话的是随同使者一起来的番邦公主,她一身胡装,五官明艳,只是皮肤不如大赵女子白皙,是一种瞧着便十分有英气的麦色。仿佛没有发现大赵朝臣惊骇的目光,她目露倾慕地对上面的年轻帝王道:“我要你做我的丈夫。”
秦峄扫了一眼那番邦公主,嘴角一扯,冷冷道:“朕还没有大婚的打算。”
公主:“没关系,我们部落里三十岁才成亲的女子多的是,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