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打断他的话,“不会。我知道太子的为人。”他目光转向窗外渐圆的明月,道:“虽然自江南回来之后,他似乎变了许多,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本性全变。我不相信他会为了篡位杀害父皇,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前往宁州的这一路上,那些老臣在背地里说的那些话,他们以为隔得远他发现不了,其实他全都听到了,幸亏若轻给他用的那些药,否则现在,他可能已经听信了那些人的片面之词。
想到沈若轻,秦峥眼里闪过几分苦意,他看向宋薄,道:“你不必太担心,我只去探探情况,如果守卫实在森严,我就退回来,再寻机会。”他就怕拖得太久,宁州那边瞒不过。到时候那些老臣可能会撺掇杨老将军带兵入京。
见秦峥坚持,宋薄只能道:“两日后,太子会出宫前往护国寺为陛下祈福。”
***
——两日后,护国寺。
这日天气并不好,阴云压城,狂风阵阵。
太史局原本选定给先皇祈福的日子并不是这天,奈何新帝一意孤行,众人只能从命。
前往护国寺的路上都有军士把手,御林军在前开道,新帝的銮驾缓缓前行,随行的官员和宫人紧随其后。
太史令远远望见前头銮驾拐个弯看不见,便小心地驱马上前,追上前头一个宦官,低声问道:“闫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可好?”新帝登基后,这位闫公公就成了宦官总管,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就是一品大员见了这样贴身伺候陛下的宦官,也得客气三分。
新帝登基后,喜怒无常,脾气跟从前比,那是越来越坏了,闫公公这样贴身伺候的日日胆战心惊,近来连头发都白了不少。不过当着太史令的面,他自然不敢将真实情况透露出去,仍是笑眯眯道:“天威难测,又岂是我一个奴才能揣测的?”
太史令听了这话,额上微微透出点汗来。如果不是今天这事儿是他太史局的职责之一,实在推脱不了,他今个儿必定是告假不来的。
这么想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太史令来不及闭眼,被吹了几粒沙子进眼里,瞬间就冒出泪花来。心里不住叹气,都说了今个儿日子不好,作甚非要在今天来给先帝祈福?这新帝的心思,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太史令猛地想起先帝下葬时,新帝也不甚关心的样子,莫说是装模作样的哭上一哭了,他连灵堂都没守……顿时心里头就浮现出之前的那个流言。
莫非……先帝真是新帝给弄死的?
太史令暗暗抽了口凉气,一想到等会儿还要面对新帝,腿肚子都有些打哆嗦了。
一路到了护国寺,除了风大些,倒是没起什么浪花。
御驾在护国寺前停下,住持带领着全寺的和尚到门口迎接。
秦峥就藏在寺庙的暗处,静静看着。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那由五匹骏马拉着的銮驾上。
明黄的帘子被两名宫人拉开,露出坐在其中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色滚金边龙袍,金线绣出九条五爪金龙缠绕在袖摆衣襟处,冠冕之下,一张本该英俊夺目的面庞上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平添几分凶悍之气。
他坐于銮驾当中,双目阴鸷无比,仿佛时时有一团阴云笼罩,令人见而生畏。
和尚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和圣驾对视。
秦峥藏在暗处,远远瞧见秦峄的模样,心中暗暗吃惊,才隔了一个月,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比刚从江南回来时还要可怖。
如果他真的那种为了篡位就杀父弑君之人,他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秦峥心里越发肯定其中定然有内情。
历来皇帝去世,新帝都必定会来护国寺中为先帝斋戒祈福,多则七日,少则三天,在这段时间里,新帝吃住都在护国寺中,每日的吃食都是寺里的斋饭,不得有半点荤腥。
但秦峄显然并没有那份诚心。
大雄宝殿之中,护国寺的僧众皆沐浴在一片袅袅香火烟气当中,个个庄严肃穆地诵读经文为先帝祈福,而本应该跪在最前面的新帝,此刻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站着,低头看着供在佛像前的那盏长明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就是没有半点对先帝的敬意,更没有为他祈福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是连个样子也懒得做了。
在宝殿当中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就自顾自去了护国寺中给他安排的禅房。
而在宝殿当中为先帝祈福的众人,除了和尚外还有那些宗室勋贵、官员及其家眷,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个低眉敛目地跪着,像是担心新帝一个不顺眼就会将他们一脚踹翻,只有八皇子面露不忿之色,想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秦峥一个个扫过去,发现宋薄整理出的那些对秦峄有所不满的人,一个都不在,想来秦峄也不会让那些人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眼看着秦峄去了休息的禅房,他便打晕了一个巡逻的侍卫,换上他的衣裳又做了些伪装后,来到了那间禅房附近。
他到时,闫公公正指挥着一众宫婢给新帝送菜,秦峥扫了一眼,玉盘珍馐,没一个素的。
秦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对父皇怀有如此大的怨气,仅仅是因为父皇留遗诏将皇位传给了他?
秦峥耐心等待着,一直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秦峄向来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因此他休息的禅房附近,把手的侍卫也不多。
秦峥估算好时辰,就借着夜色靠近了那间禅房。
透过半透明的窗纱,他瞧见一个穿着白色便服的身影,坐在禅房正中的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正是秦峄。
他想了想,动作谨慎地推开这扇窗户,他的动作极轻,这点细微的声音寻常人是听不见的,但是秦峥发现,在他推动窗户的那一刻,坐在榻上的秦峄忽然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投了过来。
秦峥心中一凛,他素来知道太子五感敏锐,没想到竟能达到这个地步。
既然已经被发现,秦峥也不再犹豫,直接从窗口跃了进去。
他用早已准备好的湿巾抹去脸上的伪装,对着秦峄道:“是我。”
秦峄抬眼望去,就见身着御林军军服的秦峥站在面前,一双眸子黑若点漆,眼中神采奕奕,面庞比起以往又添了几分俊美。
秦峄眉头下压,眼底浮现几分戾气,“你竟还敢来,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还是觉得,有沈若轻护着你,孤就动不了你?”
听到他仍是自称“孤”,也没有唤来侍卫,秦峥面色松了松,他道:“和若轻无关,她已经走了。”话毕,他不再耽搁,直截了当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们说你为了篡位杀害父皇,可我不信,我想听你说。”
“你冒险来护国寺,就是为了这个?”秦峄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半晌后嘴角讥诮一笑,“天真!”
秦峥看着他,就听秦峄接着道:“那孤就告诉你,那老东西是孤亲自动手弄死的,用一根白绫吊在梁上,生生勒死。”
秦峥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撞开,八皇子冲了进来,目眦欲裂地指着秦峄,“原来……原来流言是真的!”
第95章
见到忽然传进来的八皇子,秦峄眉头一皱。
秦峥也愣了一下, 方才他和秦峄说话, 竟是没注意到有人伏在门外偷听。
随着八皇子一同涌进来的, 还有外头把守的御林军, 闫公公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向新帝告罪,原来是八皇子先用狗引开外头守卫的大部分军士,而后才趁人不备闯进来的。
刚刚说完, 闫公公就察觉不对,新帝身边竟多了一人,就着屋内灯光一看,竟然是早就离开京城的安王殿下。
八皇子还在冲新帝叫嚷,“原来流言是真的,真是你杀害了父皇!”
瞧见八皇子满眼通红,双拳攥紧就朝着新帝冲了过去,闫公公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将八皇子拦下,几个侍卫立刻冲上去,却听八皇子大声喊道:“大将军!大将军!”
嗷呜一声嘶吼,一头黑色的大犬闪电般从外头冲了进来, 撞开拦住八皇子的侍卫。
八皇子在大将军的帮助下挣扎开押住自己的侍卫, 指着秦峄道:“大将军咬他!”
趁这个机会, 他连忙侧头对秦峥道:“五哥快跑!”
闫公公满头大汗,大喊着护驾护驾,又要叫人去抓住安王, 却被八皇子一脑袋撞倒在地。
八皇子骑在的闫公公肚子上,两只拳头左右开弓,一拳又一拳往闫公公脸上招呼,边打边道:“你这助纣为虐的阉狗!我要打死你!”
闫公公大声痛叫,御林军又要去抓那条大狗,又要去抓安王,还要去救闫公公,左支右绌毫无章法,现场一片混乱,已经有住在远处的宗室勋贵听见动静,打着灯笼寻了过来。
秦峥眉头拧紧,手中剑鞘翻动,打开围上来的御林军,当机立断往外跑。
见状,秦峄一脚踢开冲他咬来的黑狗,大将军嗷呜一声惨叫被踢飞出去,躺地上不动了。
眼见秦峥身手利落地往外冲,而那些围上去的御林军竟无一个能拦下他,秦峄目光冷淡,“将安王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