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女史端着盘子,看见呆坐在水池旁的姜嬴,女子美丽的脸上是说不清的表情,她轻轻走上前来。
姜嬴接过笑道:“女史入宫这么久了,可曾想过要回去?”
甄女史听了就坐下笑道:“怎么,王后这是嫌弃起奴婢了?奴婢虽然老了,可这心还是热的。”
姜嬴放下汤碗道:“女史那里的话,除却华阳夫人不说,我自然把女史当做亲人看。”
甄女史听她这样说,心里乐开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笑呵呵的说:“能得王后这话,奴婢虽不敢当,可心里却是高兴的,奴婢也还想再多活个几十年,还想要看见王后的公主公子……就是人都走光了,奴婢总还要陪着王后。”
姜嬴端起瓷碗的手顿了顿,看着碗中盛着热青色的汤药,心中感动不已,甄女史这意思是,无论以后她得不得宠,这个人都会一直陪伴着自己,想当初,甄女史不过是派来监视她的人。
抬起头,姜嬴看向甄女史,妇人的脸上是满满的慈爱,甚至要忍不住伸出手,要抚摸她的额头,姜嬴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宫人走进来。
这人怎敢胡乱在殿上走动?甄女史见了正要呵斥,却又感觉那人十分面生,心下一时迟疑,就听那宫人道:“请王后往仙寿宫去。”简单的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甄女史见她说的不清不楚,想发问,却见姜嬴对她摇摇头,姜嬴起身问道:“既然夫人有请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我去就是了。”
车轮如雷霆滚滚,马蹄跑得极快,不多时,姜嬴便到了仙寿宫,那宫人不然跟随的侍女上前,领着她单独往里去,却没有往大殿上去,反而越走越深。
姜嬴跟着心中却狐疑,但她知道这是不能拒绝,华阳夫人在姜国根基深厚,曾今执掌后宫多年,眼线遍布整个后宫。只有华阳夫人愿意知道的事,没有她不能知道的事。至于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不能忤逆华阳夫人,况且如今虽然奇怪,但按理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事才是。
甄昊泰兴殿喝着茶,等到茶冷了,却始终不见人来,他朝外看了看,依旧没半个人影。
华阳毅为何还不来?那来信上明明有提到说今日就会来见他,可为何他这公文都要批完了,却还不见他来?是什么事情给耽搁了?真是的,他还想回去给姜嬴画眉呢!
因为到了下午越发的燥热,甄昊只觉得心中十分难受,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挪开御玺,抓起红色的兵符,翻看着,这兵符裁于华国的国玺,如今一分为二,一个成了后玺,一个成了兵符,这兵符一半在他的手中,一半在华阳毅的手中,但要真的说起来,以他看来,他未必能掉得动北疆的几十万大军。
要说起来,要不是先王的儿子死绝了,连女儿都没剩下几个,华太后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这王座也没办法做的这么牢。
可华阳毅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即使华阳毅返回王都这么久,但却与他见面甚少,就连关于莲花台之事的秘密准备,都是经由华阳湫之口与他商讨,如果不是他想太多,那华阳毅就是在对他避而不见。
坐在大殿上胡思乱想,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涌出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他太闲了?站起身伸伸懒腰,甄昊还是决定在等一会,华阳毅与别人都不同,不仅仅因为是他的舅舅,华阳毅也是华国的公子,如果不是因为大局观,他若要造反,那自己这王位只怕是摇摇欲坠的。
发愣间,甄昊托着腮,脑袋一栽一栽几乎就要睡着了。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甄昊清醒过来,细细听,好像有甄女史的声音?
怎么了?她怎么不在姜嬴的身旁侍奉,反而到这来了?甄昊立刻站起身往外走去。
看见一个人影从暗处走来,甄女史眼睛一亮,大力推开守卫的侍从,朝甄昊一下扑过去,跪倒在甄昊面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痕。甄昊心大惊,赶忙扶起她,“这是怎么了?”
“大王,王后往仙寿宫去了!”虽然姜嬴并没有去多久,但她在这宫中呆了三十多年,直觉告诉她,一定有蹊跷,但她也没办法,因为这后宫中没有人能与华阳夫人斗争,除了君上。
虽然甄女史只说了一句话就没有再说,但甄昊心中一凛,甄女史是宫中的老人了,她尚且慌乱如此,可见事必有蹊跷,他不再犹豫,高喝一声:“摆驾,寡人要去仙寿宫!”
仙寿宫中,江山入战图下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一身战甲,威风凛凛。
但在后宫,外男岂能入内?还能呆在这仙寿宫,当然是不寻常的,可是眼前人不同,他是华阳毅,驻守北疆多年,拥兵几十万,威名赫赫。
华阳毅为什么会在这里,姜嬴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要华阳毅想,这宫中没有地方他不能涉足。
姜嬴只是看着他,将耳旁的头发捋了捋,随即她俯身行礼。
一直观看着江山入战图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人影投射在他的眼瞳中,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人,美丽到让他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心神有一丝晃动,美人亦是枯骨,那样纤细的脖子一扭就断,若是在战场上只怕活不到一刻。
“舅舅可是有事?”姜嬴朝他笑道。
听到舅舅二字,华阳毅一时微怔,的确,她是昊儿的妻子,叫他一声舅舅也无妨,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这个传说中的妖妃,有几分意思。
华阳毅朝她点点头,又示意让她坐下,姜嬴的身子没有动,命令被忤逆,华阳毅微微有的不悦。
对视片刻,姜嬴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入宫也有三年多了,我若放你离开,你觉得如何,你应该一直想走吧?我听说你来这宫中不是情愿的。”
立刻,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要甄昊在这里一日,她就绝不会离开。
姜嬴看着华阳毅,军人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来。敏锐的感觉到华阳毅并不会乐意听这样的话,她一声冷笑:“我不走,我若走了,谁送华阳君入黄泉,凭你吗?华阳将军吗?”
华阳毅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冽无比,直视着他,姜嬴甚至感觉到仿佛有无形的刀子割在她的身上,好难受,但她依旧直视着那双充满风霜的眼睛。
华阳毅最终淡淡道:“他死或不死,自在人为。”
刚到仙寿宫,甄昊就急不可耐的冲进大殿,华阳夫人不在,六公主也不在,连华阳棠都不在。他厉声高呵:“王后究竟到哪去了?”一股焦躁的火气蔓延,甄昊顿时变得暴躁起来,他冷眼朝一旁的宫人看去。
又急又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这里?”甄昊冷眼看他们,宫人们颤颤巍巍点点头。
甄昊连门都不愿意敲,砰的一声,一脚踢开门,甄昊径直往大殿内走去,长长的纱幔下有人影晃动。
甄昊立刻跑起来,扯开纱布,就看见姜嬴站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旁,那是华阳毅。
他往前冲去,就听见女子的声音:“我自当死……”
浑身一震,甄昊的所有目光都被眼前女子吸引住,他甚至忘记了华阳毅的存在,姜嬴的神情,那双眼睛,他十分熟悉的容貌,在这一刻都变得陌生起来。
那样的表情,那眼睛深处好似有光点在闪动,眉弯弯,那样的神态不仅仅是哀婉悲伤,太多太多的藏匿起来的情感都在这一刻表现出来,这神情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感情。
这一瞬,他感觉自己就好似处于暗夜与黎明相交的一瞬,有一朵昙花乍然开放,女子的眼泪,那是一滴晶莹的露珠滴落在怒放的昙花上。
他突然想起姜嬴的一个外号,昙花夫人,也不知起于何时,他记得好像说是因为姜嬴对人冷若冰霜,平常很少有感情波动,她又生得极美,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外号。
可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这个称呼的缘由,女子脸上是那样复杂情感,眼前人的她仿佛天地间最美丽的一株昙花。
华阳毅究竟对姜赢说些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冲他来?偏偏要找姜嬴?那句话犹在耳边的响起,只让他如遭雷击心如刀绞。
死?有他在一日,就绝不许姜嬴说这样的话。
甄昊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华阳毅就已经警觉起来,还未等甄昊冲到跟前,他已然出手,准确无误的,一下便捏住姜嬴的脖子,姜嬴心中一惊,她素来反应敏捷,但在华阳毅面前,全然无用。
甄昊心一提,仿佛又回到莲花台遇刺的那一刻,姜嬴的脖子纤细白皙,好像只要轻轻一捏就会……
甄昊脸色惊慌,停下脚步,痛苦的一声:“舅舅……”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无力感,自责感,恐惧,自从来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惧,比那日在莲花台上还要害怕。
姜嬴被捏住了喉咙无法说话,她的身体轻盈,甚至被华阳毅轻轻的提起。
甄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能怎么做?打是肯定打不赢的,比对一下胳膊粗细和眼神,华阳毅一个能打十个他,即使是上去跟他拼命,也是毫无胜算,一个不好激怒了华阳毅怎么办?舅舅究竟发什么疯!甄昊气得想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