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妘姬她们捡了个伤患,还是因为因为这个女子牵线引出了虞仙子,又穿针引线似的交接上了女富商珠姬的后人朱阳。
这朱苏白自幼跟着家人走南闯北,她似乎语言能力很好,只要听过当地人说过几遍,就能模仿个大概,加上她眼光独到,方向感又好,所以妘姬特地推荐了她,华阳毅首肯,就由她来为甄昊一行人引路。
入了城内,也不知朱苏白与几个胖胖的男人说了什么,总之一下子他们的马匹都没了,步行在城内,麦香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衣物,华阳藤二人亦然,虽然众人气质不同于常人,但这里本就是边境之城,人多,也杂,他们一行人也勉强算自然。
跟着朱苏白入了城,众人不敢放松反而越发警觉,麦将军在最右侧,时刻警惕着,甄昊一言不发地走在中心。
众人跟着朱苏白七绕八拐的,也不知到了哪里,甄昊虽然有面纱遮掩,却闻着一股异味,仔细一看,才发现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周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坐在树下的人,穿着一片式的衣服,勉强遮蔽身体,几个年老的女人漏出几颗烂牙朝他们笑,甄昊甚至感受到,有人在后追逐着他们,在几声闷响过后嘈杂声就少了。
两侧是矮小的,勉强还能称之为房屋的建筑,这些成片的小屋仿佛被大浪冲刷过的一般,破旧的木板上是青苔,又脏又乱,杂着数不清的气味混杂而成的恶臭,哪怕是此处开阔,空气流动,但一靠近某处就是恶臭逼人。
甄昊边走边看,虽然能看到人,她们随意的躺着,但那模样神态,哪里是人,简直是鬼了。
这就是涟城?
死气沉沉,人少,而且,看不见年轻的男人。
也是,听说这边水患严重,而且这里是北疆最北,虽然还在姜国境内,但夷人常常越过边境来侵扰,能跑的跑了,良田荒废,再加上天灾,和人的流动性太强,管辖极为困难。
这就是涟城,这就是姜国的子民,面露饥色,如同在地狱中受着煎熬的饿鬼。
甄昊别开眼,朱苏白的脚步也加快了,他专注精神跟紧上,突然间,一个人影带着风朝他冲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影已经摔倒在他面前,甄昊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挪不动腿,因为他的衣服被人死死地拉住了!
干什么?碰瓷的?
然而甄昊哭笑不得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这双拉住他衣服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手,像个爪子,光着的脚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眨眼睛,那双死死拽着他衣服的手已经失去了力气,仿佛方才的那种力度是他的幻觉一般,只要他一动就能立刻脱身。
甄昊没有动,因为这个人抬起头的一瞬,他看清她的眼睛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是濒死的人的眼神,饱含无限苦痛却又隐含着期盼。
她想活,所以不顾一切的冲出来,她冲出来有可能被打,她可能立刻死去,死得更惨,但她想活。
甄昊抓住她要滑落的手,方才这人抬起头的时候,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够了,他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子。
女子十分瘦小,身上是不合身的烂衣服,她一靠近,甄昊就感觉一股臭气扑灭而来,这个恶臭甚至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孕在身了,腹部的隆起与身体的嶙峋,形成一种诡异的感觉。
甄昊一瞥,麦将军已经按住了刀,甄昊厉呵一声:“慢着,”他朝华阳素看去:“素女,快帮她看看。”
华阳素一直在等待,等甄昊话音落,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她靠近,眉都没有皱一下,就利落的开始检查。
甄昊佩服,无论何时,真正的医者都是最厉害的,他着急等待片刻,华阳素已经放开女子的手,道:“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应该是饿的。”
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这女人如此模样,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们若弃之不理,这女子必死无疑。她看向甄昊,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期盼。
甄昊点头,仔细听她说完,不多做考虑:“麦香,你抱好这位夫人。”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得快点走了。
麦香并不多问,大王的话就是军令,没有需要质疑的,他在华阳素的指导下,稳稳地托起这位晕厥的女子,一边有人蠢蠢欲动,但麦香的目光下,再无一人敢上前来。
甄昊示意朱苏白带路,众人继续朝前走去。
翌日,天阴,风急。
昨夜吃饱喝足,甄昊自离开洛邑以来,第一次睡足了觉。来到这里后,他就再也没有了赖床的习惯,睁开眼,他立刻起床梳洗。
屋子里暖乎乎的,他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心情大好,甄昊惬意地靠在窗前,打开窗,打算沐浴一下暖暖的秋阳,只是开窗的手还未放下,瞬间就被一抹白色攫住了眼球,远处草地上是大片雪白,乍看恍如雪地。
下雪了?可是不冻人啊?
仔细一看,原来是地上密密的草,草上是雪白的小花,大片大片的,如同下了一场雪。
甄昊想起来,这是葱莲,宫中也有,叶子是亮绿色,细细长长的一根,长得跟韭菜似的,绿叶上顶着白色花朵,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一起绽放的时候,就像天上落下的雪一般。
甄昊也奇怪,他从洛邑出发,走了这么多地方,有些地方暖和,有些地方又极冷,到了一些山上他甚至能看见下雪。
等到了涟城,气候又突然暖和起来,然后今天又冷了,连刮着的风都带着一股冷气,以至于他看见大片白花一瞬间还误以为是一夜飞雪。
甄昊靠在窗前又开始盘算,从官道出发,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一路平安地到了小夏国,在异国境内却又还有各种麻烦,如此各种,像他们这样几十人的队伍,从洛邑到玉凉最快也得一个月。如今抄小道,日夜兼程,已经是快的不能更快了,到了涪陵之后,又是六天,终于到了涟城,姜国的边境之城。如今正是秋季,秋来冬近,十月怀胎,姜嬴春天就要生产,他得尽快解决完北疆的问题,决不能拖到明年春天。
甄昊还在发呆,突然笃笃的听见敲门声,华阳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甄昊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
华阳藤与朱苏白进来,一者提着热水铜壶,一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和一个大饼。
甄昊咬了一口饼,就着热热的骨肉头汤喝了,咸咸的热汤下肚,咬碎一嘴葱花,他觉得舒服无比。
阴阴的天,此刻身上是暖乎乎的,他一点也没留,吃得饱饱的。
这些天吃的都是干粮,再好的干肉为了能够储存也不得不做得硬邦邦的,就是这样,哪怕是最简单的干粮,都还要送给韩将军检查好几遍,才能到他面前来。
其实越走,他就越觉得,姜国关卡重重,山高水长的,能来刺杀他的人简直是神仙了。至于内鬼,护卫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在姜国虽然恨他的人不少,但他身边的人都是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扬名立万之心的,跟随来的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家世品德绝无问题,但没办法,麦香他们行事仔细也是为了心安。
说来也惭愧,这一路上连华阳藤、华阳素都是骑马,只有他得坐车,因为他这身子骨,骑马,短时间还好,一长就可是真的吃不消。
甄昊意犹未尽,又喝了几口肉汤,饼实在太硬,以前在王宫里还不觉得多好,只觉东西都是镶的珠宝金银很值钱,可如今到了外面,颠簸不停,他才知道什么是君王过得日子,那就是姜国的顶级消费水平了。
甄昊放下手中的碗,就听见华阳藤啊的一声喊,甄昊见她眼睛瞪大,不由摸了摸嘴,才意识到,原来碗的边沿有一个破口划破了他的嘴唇。
“这是什么破碗!”华阳藤愤愤道,她说完才想起这碗是她端着的,可她却并没有发觉碗口破了,一时心虚,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我去找素姐姐拿药!”
甄昊不理会,他一边吃,一边与朱苏白说话。从朱苏白的口中,他这才了解,因为涟城是北疆边沿最大的一个城,来往的商人非常多,所以热闹的地方非常的热闹,比如她们现在住着的客栈,不仅很大,而且里面的装潢华丽无比,是专门供应来往的大商客。
回想昨日所见,那另外一副天地,尸骸累累,恶臭冲天。一面是美酒笙歌,一面却是死气沉沉,看不到丝毫希望,在这里,苦难的人与富足的人如同白日与黑夜一般,存在,却永远无法交合。
华阳藤急急地往楼下跑去,华阳素一大早就同着麦将军他们出门去了,但她说了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回来。因为华阳素特别守时,所以她可以直接去房间找人。
一进门,她就看见华阳素又在捣鼓包里的东西。
华阳藤往挤到她的眼前笑道:“素姐姐,我累了,我腰疼,你给我捏捏?”
“你且等着,我这边忙呢,”华阳素不理他,忙着将东西分门别类。
华阳藤不再玩笑,“大王……”见华阳素抬起头冷眼看她,她忙捂住嘴:“是表哥,他嘴破皮了,流血了,素姐姐,药药药,你先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