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鹛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这眼神居然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按耐不住,也顾不上还有别人在身侧,一声哽咽:“王后……”
姜嬴被妘鹛突然叫到,不由抬头看向妘鹛,妘鹛的眼神不舍地从丹姬的脸上移开,回头看姜嬴,因为她饮了酒,眼角染桃红,脸上是残留的笑意,妘鹛看着她,一时痴了,这样的美人脾气又好,怨不得惹人喜欢……
但王后再好,丹姐姐再毒,丹姐姐却始终是她的好姐姐,妘鹛叹气一声,行礼笑道:“妾愿为君舞一曲。”
“鹛妃是要我助之?”姜嬴疑问,妘鹛点头。
甄昊听见话题突然转换,就不再去看扑向烛火的飞蛾,他看着妘鹛,女子脸上的酡红更艳,眼睛湿润,实在是娇艳欲滴,但他却无心欣赏,因为他与姜嬴相处许久,知道姜嬴并不喜欢在人前跳舞。
甄昊正想替姜嬴回绝,但看到妘鹛看向丹姬的眼神时,他突然明白过来,妘鹛的这份心意,并不是对他的,而是给那位丹夫人的。
姜嬴为她的哀伤所动,不由起身,二人也不远走,就在那大殿之上翩然起舞。
丝竹管弦,歌声婉转清越。
夏日的裙衣更加轻薄,姜嬴与妘鹛在大殿上翩翩旋转,花纹繁复的地毯,飘忽的烛灯。
甄昊看了心中杂念全部消失,只觉得自己好似游离天地,蜉蝣一梦。
变动的身影,姜嬴与妘鹛二人完全融入到了曲中,长袖一摆,珠翠叮铃,步摇声脆,忽的一转,就好像长空落雨。
姜嬴二人衣袖相交,舞步旋转,姜嬴白色长袖,是云上的风,白色的长裙如仲夏的雪,又好像云上的光,她的每一个动作堪称完美。
但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却是妘鹛,女子的手动后,半掩住脸,长袖落下后是哀婉的神情,像是老树杆上经年而刻下的伤,眼角的晶莹是残烛的一滴泪,泪落在因为旋转而翩然如花的红色长裙上,是血色残阳。
姜嬴的眼睛看向甄昊,但她的神情却是被妘鹛感染的,脸上流露出的情思,犹如黄昏和黑夜交替逼仄的缝,投射出一线光,照落在怒放的昙花上。
深宫女子被压抑的情感与内心,在舞曲的感染下不经意间完全显露。
无需人劝,丹姬终于停下了饮酒,她凝视着翩然的女子,手摆舞蹈的躯体诉说着心声。
“妘妹妹……”甄昊听见丹姬的低叹和一声轻微难查的轻笑。
丹姬哪管旁人,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妘鹛,那个娇弱的孩子,并不如现在这样娇美,她又瘦又小,听说不得父亲喜欢,祖母打压,甚至被妾室欺压,虽然与她虽然地位相当,但实则天壤之别。
人总是会变的,就如同妘鹛越来越娇美的容颜,她还这样年轻,还有久病的母亲,人往高处走,自己的那点心意,怎么能拿性命荣华来对比呢?只是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说过了,自己不会拖累她,但妘鹛她为何还有来告发她?
心绪不宁,丹姬低头不语,突然一声:“姐姐!我的心意始终不变,但姐姐不能明白,唯有黄泉知我意,姐姐呀……”一声长叹,在曲终的一刻,妘鹛抬起头来一笑,随即拔下头上的金簪,直直的插入胸口,突然的骤变,惊呆了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一声声惊呼,姜嬴离得最近,她本能伸手去夺,然而还是手差一寸,她死死的握住妘鹛的手,不让金簪更入一步,甄昊也上前,握住姜嬴的手,不让妘鹛发力再将伤口刺深,然而金簪锋利无比,穿透上衣,被血染湿,这伤口不可谓不深,然而好像不知痛般,妘鹛的眼睛含光始终盯着丹姬。
妘鹛在做什么!她怎么敢死?她那么小的胆子,丹姬只觉得浑身血液为之一滞,呼吸困难。
丹姬已经傻了,甄女史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还不赶紧去请医师,”在后侍女的女官,机灵的就迅速跑了出去。
姜嬴扶着妘鹛,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声张!”
甄女史蹙眉道:“王后,既然请了医师,就没有能瞒住的道理……”
甄昊松开手,应该是惊惧过后已经能感受痛觉,妘鹛脸上疼得扭曲,完全躺在姜嬴的怀中,甄昊给姜嬴擦擦头上的汗,侧身道:“王后所言就是寡人的心意,女史能干,一切还要劳烦女史。”
“这……”
“嗯?”甄昊的声音无限拉长,甄女史心中猛地一下咯噔,她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做侍从的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妄自揣测主人的心意,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连忙跪拜称是。
“丹夫人?”甄昊看向丹姬。
“此事由妾一人承担,大王要责罚就责罚妾一人,不管如何,恳请大王救救鹛妃,”丹姬扑通跪下,泪眼婆娑。
王后不能说的话,自然该她来说,甄女史上前一步躬身道:“丹夫人,鹛妃犯傻,你也傻了吗?血溅长乐宫这可不是小事……”
不等甄女史说完,丹姬厉声打断:“妾自当一力承当!先救鹛妃!”丹姬看着妘鹛,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骇人,甄昊觉得不能再刺激她了:“鹛妃的命,寡人自当尽力而为,你不必害怕,先冷静冷静。”
“大王……”丹姬放弃了一切颜面,她跪着往前拉着甄昊的衣角,痛哭道:“一切都是妾的错,鹛妃柔弱心善,她怎么敢莫名做出这等傻事,都是妾怂恿的,妾身该死,请大王务必宽恕鹛妃……”
丹姬瘫倒在地上,开始语无伦次,浑身都在打颤,如抖糠筛,姜嬴与甄昊相视一眼,大殿上唯有一声长叹。
第89章
戴王宫内, 在湖中心独立水榭, 阁楼中琴音渺渺。
台下是一片花团锦簇, 香气四溢,桌案放着香鼎, 玉树,瓶中插着鲜花嫩柳, 金兽香炉香烟缭绕。
而戴国的第一公主菁姬, 人称金牡丹,此刻她坐在屋内正中心的位置,一边饮茶, 一边欣赏着这位新来的琴师。琴音悦耳动听,使人痴迷,她托腮而笑, 目光环视台下所有人看去,突然, 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那是因为她看见一个紫衣女官匆匆走来,随即停在梅姑姑的跟前说话,因为隔的太远, 所以她只能看清表情, 梅姑姑与那人在嘀咕什么?
心中十分疑惑,那女官虽然面生但她记得,那人是王兄身边的人,怎么回事?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惊扰到了王兄?心中警觉, 金牡丹盯着梅姑姑二人,女官似乎有很多话说,嘀咕半天,她却只能干看着,心中十分不快,而且这样远的距离,她只看得清却听不清,心中的焦急也更胜一分,王兄究竟有什么事?终于梅姑走到她的身旁,她迅速转开眼神,等待梅姑上前来,在她的耳畔说:“舒公主在寝殿里哭闹得厉害……”
她一心听,连琴音都是过耳不动心,这边梅姑也是长话短说,耐心听完梅姑的转述,菁姬心中一松,只是嗯了一声,梅姑说完话则安静的往一旁退去。
菁姬拿着手中的长长的金簪,嘴角勾起笑,把手心放着金簪扔到一旁盛放珍珠的玉盘中,随后慢条斯理的抽出手帕,她仔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一边轻轻道:“十七妹还真是人小心大,可真有精力,这样折腾,可若有一天假戏真做,把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那可怎么好?”她这边还没有拟定嫁入姜国的人选,十七女就开始作怪了,还想引起父王的注意,就算闹到了父王的面前,那又如何,这种小事,只要她想,父王与王兄是不会拒绝她的,十七女这个蠢货真是可笑至极。
“可拦下了?”菁姬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梅姑如实回答,再知道让自己那满意的答案后,菁姬笑道:“姜国这样好,国君又年轻有为,怎么这一个个都不肯去?”
梅姑默然不语,却忍不住腹诽,九公主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试问在这宫中谁有勇气去姜国,姜国幅员辽阔,气候与戴国相差极大,最为重要的是姜国的国君实在是风评太差。
“罢了,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就由姑姑全权处理了,以后再有这些事,也不要再来烦我。”金牡丹留下最后几句话,起身往下走去,曲毕,她恰好停在了郦砚歌的桌案旁,但她却朝右下的方向笑道:“仙子觉得如何?”
虞仙子起身道:“空谷传响,妾不如,”她又朝顾蓝衣笑道:“方才献丑了,今日遇见先生,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琴师若得空闲,希望能切磋切磋。”
见她这样回答,菁姬只觉得无趣,她抬起脚轻点在桌案上,郦砚歌只看见一个绣鞋上有一个龙眼大的绿珠,圆润可爱,又见菁姬倾身笑道:“郦相似乎昏昏欲睡呀?”
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然而这位公主依旧踩在他的几案前不依不挠,郦砚歌只觉得女子额上的金色牡丹的花钿更加刺眼,金牡丹啊金牡丹,郦砚歌的瞌睡感瞬间一扫而空,他只得起身笑道:“是臣失态了,还望公主见谅。”
“郦相说笑了,我怎么会介意呢,”金牡丹收回脚,却还是站在他的几案旁,刚刚好堵住了他的视线,见郦砚歌不说话,脸上是微笑,菁姬忍不住倾身,想要摸他的脸,手却滑落按在他的肩上,道:“郦相请坐下,”郦砚歌坐下后,菁姬却并不离开,她看着郦砚歌痴笑,而后提起酒壶,给郦砚歌倒了一大碗,道:“郦相日理万机,难免困倦,这也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