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见远不似傅见深正经,说话也不那么有遮拦,“母后,她这是犯了什么错?”
一个两个,话里话外都带着质问。
吕太后脸色铁青:“怎么?哀家教训一个小宫女你们倒不乐意了?”
“母后息怒,儿臣只是好奇问一问。那一日我将她从水里救上来,也颇费了些功夫,原想着她往后会惜命一些,小心一些,偏偏见她做错事,儿臣这不是有些怒其不争吗?”
吕太后故意单纯把霍云仙看作一个小宫女,傅见远索性不提她的身份。
如是一番话,迂回暧昧,却将他的询问合理化。
“她蔑视哀家且伤了哀家的人,哀家还不能讨个公道了?”
吕太后冷笑,“难不成,你们今天还想要替她求情,让哀家来受这个委屈?”
“母后言重,母后是定不会受委屈的。”傅见深语气冷硬说,“只是,朕亦不希望母后被小人蒙蔽,甚至是像这样被小人唆摆。”
吕太后沉着脸,不痛快问:“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傅见深没有回答吕太后的话,他看向押着霍云仙的两个小太监:“放开她。”
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皇帝陛下的旨意不可违抗,他们十分清楚。问题在于,另一边是太后娘娘,他们同样得罪不起。当傅见深沉声重复一遍这句话之后,他们唯有松开手退到一旁。
傅见深托住霍云仙的胳膊,扶着她站起身,随即收回手。
他负手立在殿中,对吕太后道:“母后说她伤了人,不知是伤了谁?”
虽然这么问,但不等吕太后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傅见深视线径自落在一侧的龚亮身上。龚亮脑袋上缠着白色的布条,于是他又问龚亮:“是你受伤了?”
龚亮连忙上前两步答:“陛下明鉴,正是奴才。”
傅见深继续追问:“她是如何伤你的?你且说来与朕听一听。”
“这……”
龚亮犹豫,吕太后不悦道:“皇帝今儿个难道还要在哀家这儿审人?你还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傅见深闻言,轻轻抬眼:“母后教训得是。”他脸上忽然笑容一闪而逝,跟着冷眉冷眼的吩咐,“李德福,把龚亮和这宫女带到宁心殿去,朕要亲自问话。”
皇帝陛下此话一出,恭王错愕,龚亮慌乱,吕太后震怒。
霍云仙……霍云仙努力忍住不笑出声……
吕太后说在她这里审人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傅见深顺杆往上爬,交待李德福把他们带到宁心殿去审。
傅见深的这一面,对霍云仙来说有些少见。
少见则新奇、则有趣,她免不了觉得有点儿意思。
虽然霍云仙是被牵扯其中的人,但这会儿完全是吕太后、傅见深在过招,要么添上一个其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傅见远,她反而莫名有种看戏的心态。
“放肆!”
吕太后被傅见深气狠了,扬手茶盏摔在他脚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傅见深不为所动。
他甚至扬唇讥讽道:“朕自然是把母后放在眼里的,不止放在眼里,还把母后放在心里,日日夜夜,莫不敢忘。朕如此一片孝心,母后终有一日会知道。”
吕太后被傅见深气得胸脯一阵剧烈的起伏。
傅见远见情况不妙,连忙打圆场:“母后、皇兄,不若就在这里审吧,这宫女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母后这么不高兴,我也好奇得很。”
见吕太后和傅见深都不说话,傅见远点名龚亮:“既是你的主张,那么你且先说一说,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说她伤了你,她是如何伤了你的?”
龚亮觑一眼吕太后,晓得发展到这一步没有其他办法。
他不得不说:“回王爷的话,便是前几日,奴才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从后头偷袭,叫大石头在脑袋上砸出个血窟窿,当时便晕了过去。”
“原本奴才也是不清楚是哪个做下的这等事,只是恰巧有个小宫女瞧见。那小宫女告诉奴才,是她做下的这等事情……因而才晓得了,竟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她为何要偷袭奴才,奴才也不清楚。”
龚亮一通颠倒黑白的话说得大气不喘,仿似当真就是这么个情况。
霍云仙听到这里,心道不妙。
那日被她救下的小宫女,怕是凶多吉少,否则这个太监不可能这么理直气壮。
傅见远问:“那个小宫女在何处?”
龚亮一时间苦笑:“那小宫女前日夜里突发急症,已经……”
心里的某种猜测因龚亮口中的话而得到证实,且是最糟糕的那种猜想,霍云仙心头血一凉。那个小宫女看起来那么小,放在现代,不过是初中生。他们又不知这个世界什么情况,无非是因为心狠手辣才做得出这种事,未免太过禽兽!
至此,傅见远心里有了成算。
他冷笑:“没有人证,怎知你是不是在胡编乱造?”
“奴才说的这些,太后娘娘都是知道的。”
龚亮一下跪在吕太后的面前,“那一日,那小宫女说这些话,可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字字句句全部说得清清楚楚的,奴才岂敢信口胡说?”
吕太后配合的说:“是,哀家亲耳听到那小宫女如此说的。”
“那小宫女福薄走得急,也非龚亮愿意。”
傅见深冷眼看他们演完这一场戏,不紧不慢道:“朕前几日偶然听过此事,怎么龚亮说的,和朕听到的,竟是完全不同?”
“至于龚亮说的那个小宫女……”
“朕想,她大约也不是如母后以为的那么福薄。”
吕太后和龚亮一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云仙同样没有明白。
“把人带上来。”
傅见深招手,即刻有两个小宫女扶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宫女进来殿内。
霍云仙偏头一瞧,正是那日她救下的人。
震惊中,她又去看傅见深,傅见深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第25章 煞费苦心
那小宫女脸色苍白, 整个人看得出的精神不济。
若不是旁边有两个人好生扶着她, 只怕这会儿站也站不住。
她就这么被扶着和殿内一众人行礼请安。
看清楚这个小宫女的容貌, 龚亮几乎瞬间面如死灰。
霍云仙看到小宫女活着,即便情况不是很好,起码人没事, 且多半是被傅见深暗中出手相救,不免心生动容。
这份感动却没有能够维持太长的时间。
因为霍云仙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傅见深是一个皇帝。
是明君, 必定日理万机, 是昏君, 也是沉迷荒淫享乐。
换句话来说,无论他是明君还是昏君, 都不应该注意到那么小的一桩事情。尤其是,不应该会如同提前有所预料一般,悄悄救下这个小宫女,并将她保护起来。
结合之前的一些猜测和推论, 霍云仙换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通常情况下,傅见深确实不该对这事上心,但这件事是不是和她有关系呢?
假如她之前推定的,“霍云仙”这个人在傅见深心里属于特殊的存在。
傅见深把这个人放在宫里无异于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同时暗中派人跟踪她、留心她, 要求汇报和她有关系的事……
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
尤其,它可以完美解释傅见深的这些举动。
她认不得当日的太监是龚亮、是吕太后身边的人, 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认得。只要认得,再向傅见深一禀报, 他明白其中利害,会采取一些行动是完全合理的。
理清楚这些,霍云仙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比以往那些世界都更为复杂。
这种复杂使得她生出了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冲动。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以她的能力,不可能操控全局。也许,长此以往,她会这样一次又一次陷入危险之中,甚至无法自救而需要让傅见深收拾烂摊子。
太麻烦了。
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霍云仙光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那样的情形,都想直接拔腿就跑。
她心里明白,面对这种权利地位大于一切的背景,什么自立、自强,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像是空荡荡的几个字。
到头来也许依旧得倚仗傅见深。
只因为他是皇帝,只因为他是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只因为一整个世界的人与事与物,最终都会向他低头。
她在这里一不要荣华富贵二不求权势滔天,奋斗和拼搏全无意义。
那么只能……
“你说急病去了的小宫女,可是她?”
傅见深不知道霍云仙心中所想,仍然按自己的步调,替她讨一个公道。
以为死了的人竟活着,若单单是这样,龚亮不至于那么害怕。
可是这个人在皇帝陛下手里,可是皇帝陛下在质问他这件事,事情走到这一步,太后娘娘今天当真保得住他吗?
龚亮在吕太后身边服侍那么久,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事,那么长的时间,手上沾着人命也是有的。他不笨,此时,也感觉到自己或许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