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拆开头发,又问董嬷嬷:“永琏和慧宁的字写得如何了?如今念书可还用心?”
董嬷嬷一听福晋提起二阿哥和三格格,一下就高兴起来,笑着说:“阿哥和格格念书都用心着呢,前几日先生还说他们字写得有长进。”
福晋道:“那便好,如今虽只是在府里启蒙,但也不能懈怠,好好念书,往后大了进宫里读书的时候才不叫别的兄弟笑话了,慧宁是女儿家,识字就行,等再大几岁便去宫里请几个嬷嬷回来,好好修习礼仪规矩。”
福晋搁下梳子,又嘱咐一句:“慧宁也四岁了,再过一两年便可学些女红了,琴棋书画叫她挑着学吧,虽是满人家的格格,但身为皇族女眷,样样都不能耽误,不能叫人家笑话了。”
董嬷嬷应了一声,心里踌躇,福晋总是这样,回回跟她说主子爷的事都不上心,一门心思就放在孩子上,董嬷嬷是真的很想说,她不是要唆摆福晋自个降身份去跟那些格格们争宠,实在是……福晋就二阿哥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指望,二阿哥又先天不足,身子一直病弱,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哪天二阿哥没了,那福晋可就全没了指望了,若是现在福晋有三四个儿子,把地位坐稳固了,那她便是把主子爷踹到门外边去自个也绝不唠叨她一句。
董嬷嬷肚里不停叹气,面上也不能说什么,只得服侍着福晋脱衣睡觉。
……
福晋躺在床上,眼神发木,望着青绿的帐顶,又翻个身,边上空荡荡的一片。
福晋阖上眼睛,也不知道什么开始这样的,大约,大约是从她生完永琏以后吧!
她幼年在家的时候,日日被额娘拘束着学这学那,她是个跳脱爱玩的性子,可渐渐的被磨着性子,也开始学的端庄淑婉起来了,额娘一直告诉她,咱们这样的门第,你早晚是要选秀的,早晚是要嫁入皇家的,不做个后宫嫔妃也要做个皇子福晋的,你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精,要叫人家知道,咱们满人的姑娘,那样样都是顶尖的。
后来选秀的时候她果然中选了,她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怎么高兴,从小就知道的,这是她的命,她们一起玩的几个姑娘,钮钴禄家的,佟家的,郭络罗家的,谁不是这样呢?
饶是如此,圣旨到的时候,她还是跪在地上抖的不得了,这一道旨,便是她这辈子的归宿。
她心里在打鼓,宣旨太监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就恍惚的知道自己仿佛是被赐给四阿哥做福晋了,还好,还好,她心下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进宫。
她领旨谢恩,然后站起来,这么一跪一站,这辈子就这么定下了,有时候就想,府里那些女人,宫里那些女人,究竟在争些什么呢?还真的以为能自己争出一条路来?可她们的路,从来就不是争出来的,那是定下来的,改不了的,便是再怎么争再怎么斗,能顺着自己的心吗?
额娘对她一直很严厉,小时候学写字的时候,一个字不对就是一板子,她一直觉得额娘不疼她,可大婚的时候,额娘哭得最厉害,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教你琴棋书画,教你读书写字,教你管家御下,教你管教妾侍,教你讨好丈夫心意,教你那样多的东西,不过是为着让你往后不论在宫闱里还是内宅里都能得心应手,不叫人欺负了去,如今我倒盼着,你一样都别用上,得一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的夫君,往后一辈子,都别操心!
一道红绸布盖下,轿子颠了一路,再掀开的时候便在西五所,她是在阿哥所里嫁给他的。
主子爷掀开盖头的时候,她瞧着他那样英俊,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来的路上她想了无数次,他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大婚那段日子,主子爷待她很好,她过的很幸福,幸福到一辈子都记得那段日子,那是她过的最舒心的时候了,舒心的有点飘然了,舒心的竟觉得主子爷是爱上她了。
书里写过,倾盖如故,一见钟情,可那终究是书里的。
院里开始进新人了,富察格格,那拉氏,苏氏,一个接一个的进来,在宫里的时候她只能忍着,不能叫人家觉得她这个福晋不贤惠,善妒。
她初初嫁到宫里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一言一行都谨慎的不得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那么不安,那么惊惶,她把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把一辈子的依靠和寄托也全放在他身上。
等到出宫建府之后,他的女人越来越多,她心里难受极了,揪的紧紧的,她给主子爷耍性子,她把他堵在门外不让进来,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去了富察格格的院里。
那一晚她坐了一夜,仿佛做了这么久的梦终于醒了,她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富察格格比她先生下长子的时候,她才真的感觉到心慌了,她也开始学着那些格格们的样子曲意逢迎,忙着到处找方子,一日三顿坐胎药,日日不断。
永琏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瘦弱,她抱着永琏,又是担忧又是心疼,更是责怪自己,不该这么着急,也不知永琏的病弱是不是跟她吃了那样多的药有关。
主子爷来看的她时候是傍晚,她生完孩子,累得不行,靠在床头,她抱孩子给他看,心里好高兴,弘历,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主子爷却并不高兴,只坐了半刻钟就走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那眼神里没有心疼,没有怜惜,也找不出一丝丝的喜悦来,更多的是责怪,责怪她这般不中用,责怪她给他生了这样一个病弱的嫡子,她坐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
外间的烛火渐渐暗下来
福晋又翻过身来,眼角有泪珠滑过,往床边缩了一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第十六章
总务院一早便遣人送冰来了,茉雅奇瞧见高兴坏了都,这下终于能用着冰了,如今这日头越发的毒辣,即便不出去闲逛,坐在屋里都热的不行,一会就能闷出汗来,茉雅奇一想到马上就能用冰了,还能冰水果,做冰碗,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总务院的人一走,茉雅奇就叫小寿子砸了一块老大的冰下来,又敲成小块搁在盆里,小橘从库里取出风轮来,对着盆里的冰摇动把手,立时就感到阵阵凉意,舒服极了。
可这古代的东西实在太耗费人力,那个风轮若是没有人摇把手它就转不起来,必须有人时时刻刻地摇,那摇久了手就酸痛,这才用了一上午,从小寿子换到茱萸,从茱萸换到柳枝,从柳枝换到小橘,茉雅奇深感不便,这吹个凉得把人累死。
小茉同志钻研了半天,运用自己还没忘光的物理知识,把一个圆的木架子钉在墙上,用绳子连着风轮的把手,又钉上去几个长木棍,在圆架子的一端挂上一个大布包,布包里装着石头块,敲敲打打做成了一个杠杆自转设备,当然了,敲敲打打的是小寿子,茉雅奇主要负责说。
总体看下来,除了造型丑点,还是很实用的,表示满意!
四阿哥正在福晋这里吃饭,杯碟碗盏的摆了一桌子,桌子边上围了一圈人,福晋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喝汤,福晋一贯是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的,要是他不开口,福晋绝对不会先开口。
四阿哥点点桌上的白扒肚丝,一个绿衣的丫头立刻挟了一筷子肚丝放到桌上的缠枝青瓷碟中,吴书来再从碟中挟起半筷子肚丝放在他的碗里,然后他再动筷子。
四阿哥看看右边的山珍里脊,绿衣丫鬟先挟,吴书来再挟,又看看左边的酱香兔丁,继续重复上述一套动作。
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在福晋这每回都吃得少,这吃饭的氛围实在是……又安静,又诡异,周围还有一圈人围观,坐下来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四阿哥干咳两声,准备找点话题,开口问道:“福晋近来身子可好?”
福晋放下汤勺,一本正经的回道:“妾身身子挺好的。”
气氛有点尴尬,四阿哥接着开口:“苏格格最近如何了?身子可还好?”
福晋答:“苏格格身子好着呢,若主子爷不放心便去看看。”
气氛再次尴尬……
四阿哥正欲接着开口,福晋已经端起碗接着喝汤了,四阿哥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心下不满,一下子站起来,语气略有不忿:“罢了,福晋先吃着吧,爷先回去了。”
福晋搁下碗,站起来福身:“妾身恭送主子爷。”
这下不走还不行了,四阿哥憋了一肚子气,撩起袍子,抬脚就走。
董嬷嬷在边上看着急死了都,福晋这是怎么回事啊,就不能顺着主子爷心意吗?回回都要找不痛快!
外头烈阳高照,四阿哥怒气冲冲地从正院出来,步履生风,吴书来举着伞在后面差点跟不上。
本来准备回前院的,走到岔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转身换个方向,往朝华院那边去了。
朝华院里凉意阵阵,茉雅奇捧着冰碗吃的正欢,茉雅奇这里没有琉璃的碗,就拿了一个白瓷碗将就着,碗底铺着碎冰,搁了切成小块的蜜瓜,西瓜,鲜藕,菱角并去芽的莲子,浇了桂花蜜又撒上一把杏仁,一口就凉到心里去了。本来小橘还不让她吃,这会儿的热也就是起个头,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就开始用风轮吃冰碗了,后头热的日子可怎么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