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多日寄人篱下的委屈终于一并如洪水决堤般宣泄而下,又或许是当她最孤单无助时,心里想的那个人奇迹般出现在了身边,那一瞬间的震撼与惊喜无法用任何言语准确形容,却足以令她为之落泪。
“怎么了,嗯?”许炽放柔了声音,他从未与温瑜如此近距离地说话,感受到她柔暖的体温,身体下意识僵硬几分,“别怕,有我呢。你不开心就哭出来,哭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好不好?”
他安慰人的方式也是十分笨拙的,说完这番话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递给她。温瑜瞧了一眼,正是他感冒喝药时她送的那种。
她看着许炽慌乱的模样破涕为笑,接过他手里的草莓味硬糖放进嘴里,努力抑制哭腔轻轻说:“我没事。你怎么还没把糖果吃完啊?”
她含着糖,吐字软绵绵,声线又因为刚刚哭过而有些沙哑,这一出声,几乎要把许炽的心给融化了。
他没想到温瑜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在短暂一怔后说:“我觉得好吃,又托人买了一些。”
他才不会告诉她,喜欢这种糖果的理由只是因为它曾经是温瑜送给他的礼物,许炽要脸。
此时温瑜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整个人除了眼眶仍然红肿外,再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吸了口气,双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眼泪的洗涤而显得格外清明澄亮:“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炽也笑了:“你说巧不巧,我路过这里时正要向你打招呼,就恰巧接到了那通电话。”
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比如许炽之前本来坐在家里的车上,跟随父亲前往某个酒局,在晃眼瞥见温瑜后迅速叫停,丢下老爹与司机来故意制造惊喜偶遇。没想到惊喜没送到,反而把人家弄哭了。
他见她情绪大致稳定,耐着性子问:“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吗?”
温瑜很少求人,此时也顾不得面子,咬了牙道:“一个我很重视的东西被家里人典当了,现在没钱赎回来。你能借我三千么?”
钱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更何况三千块压根不算大数目,许炽松了口气:“没问题。”
在他的陪同下,温瑜很快取回了玉坠。捧着失而复得的信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满脸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钱我会尽快还。”
这钱许炽压根就没打算让她还,但他知道温瑜自尊心强,如果此时选择拒绝,一定会被当做是同情与施舍,那只会让她更不好受。
为了不让心上的姑娘受哪怕一点委屈,他愿意尝试着一层层剥开她的心思,学会理解,也学会尊重。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等出了典当行才佯装不经意地问:“这块玉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是被家里收养的小孩。”温瑜答得坦然,“它是亲生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许炽在很久之前就打听过她的情况,也知道温瑜被领养的事情。他没想到这块玉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皱了眉头说:“你的家里人居然把它给当了?这实在有点过分。”
“对啊!我都快被气炸了,她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人与自己的遭遇产生共鸣,温瑜轻笑几声,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些许孩子气。许炽低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忽然听见她又轻快地喊了声,“嘿,许炽!”
他匆匆抬头,所见之处一片迷迷蒙蒙的雪白色。等丝丝凉意渗入骨髓,这才意识到温瑜趁他不注意时握了一小捧雪,手一挥,便洒在许炽身上。
他的发间与外套上都沾了雪,甚至有几片雪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睫毛上,当许炽轻轻眨动眼睛,雪屑便倏地抖落下来。
有他陪在身边时,温瑜的心情无端好了许多。她看着他时笑弯了眼睛,就像望着一只浑身落满了雪的黑熊,在萧索的冬天慢悠悠圆滚滚地走近,带来久违的温暖气息。
她大概是害怕被报复,当许炽向前一步靠近时,温瑜条件反射地露出戒备的神情。他被她受惊后瞪圆的双眼逗得轻笑一声,说话时的声调和这个冬天一样慵懒又冷冽:“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么?”
他说得斩钉截铁,温瑜闻言怯怯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伸手为许炽轻轻抚去身上的落雪。
当她踮起脚尖时,许炽知趣地低下脑袋。她的动作轻盈又细致,手掌不过轻快扫过发间,也足以让他呼吸停滞。
温瑜则没有他那么多小心思,她只觉得许炽的头发看起来毛毛糙糙,没想到摸起来居然十分柔软,怎么说呢……有种类似撸猫的愉悦感。
简直让人上瘾。
她拂尽雪后依依不舍地后退一步,背着手轻声说:“好啦。”
冬日里的街道总是空空荡荡,许炽抬起头时被阳光晃了眼,在长眠的枯树与银装素裹的房屋之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温瑜的影子。
她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米白色大衣,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暖洋洋的日光,及肩黑发不时被寒风撩起又飘飘悠悠地落下,也拨动他隐匿的心弦。
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漫长的坡道、即将消逝的雪花、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还有站在他眼前的姑娘。
许炽如释重负地笑了:“心情好些了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33章 涂鸦
许炽没有说明去哪里, 温瑜却一口答应下来,乖乖跟在他身旁。
她出门急, 只匆匆套了件外套,之前在典当行里还不觉得冷, 此时行走在寒风中, 就免不了被刀割般的冷意冻得咳嗽几声。
许炽刻意放慢脚步, 让温瑜能轻松跟上他,在听见咳嗽声后三下五除二把围巾取下来,笨拙地搭在她的脖子上。
他动作笨手笨脚,围巾被裹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花, 几乎要把她勒得呼吸不畅。温瑜一边咳一边笑, 伸手将它整理好, 侧目低声说:“谢谢你。”
许炽抿着唇笑。他终于能在与她独处时让心跳频率趋于平缓, 想起之前温瑜孩子气的恶作剧,他也浮起了一丝捉弄她的念头, 于是垂眸假装出无比正经的模样问她:“请问温瑜同学,你打算怎么谢我?”
温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在大脑短路半秒后才想起来,许炽这人性子野,尤其爱捉弄人。
她莫名也笑了,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淡阴翳,像黑雾那样朦朦胧胧罩在眼底, 而在他漆黑的瞳孔里, 满满全是她的倒影。
温瑜心尖一颤, 匆忙移开视线,在调整好陡然紊乱的呼吸后,也学着他懒散调笑的语气说:“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呢,许炽同学?”
她化守为攻,把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又重新抛了回来。许炽哑然失笑,他早该知道这丫头狡猾得很。
“要想感谢我,就把今天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抛在脑后,不要再去想了。”他答得不假思索,末了又补充一句,“也不要再哭鼻子了。”
想起自己居然在他面前落泪,温瑜不甘心地反驳:“那不是哭鼻子!是……”
她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语句来代替,还是许炽慢悠悠地补充:“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这句话一出口,温瑜的脸就更红,她干脆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把脸颊藏在围巾里头。
他们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到达了目的地。许炽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淮城新建的艺术街区,温瑜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一直迫于学业压力没有时间前来游玩。
街区内充斥着千奇百怪的雕塑与设计感绝佳的建筑物,小巷与长廊构建出一座复杂且精细的迷宫,就连道路两旁的松树也被雕琢成创意十足的造型,看得她目不暇接。
温瑜算半个文艺青年,乍一见到这幅景致,心情像展开翅膀的鸟雀般欢腾地跃起,家里那些令人头疼的事儿全被忘在脑后。
许炽步伐没停,她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由铁轨铺就的大道与一条曲折的长巷,终于看见了道路尽头的模样。
那里居然是一片新兴的街头涂鸦区,规模看起来不小,一眼望不到头。或许是因为新建不久的缘故,许多墙面仍处于空白状态,游客数量也不多,只有一群看起来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拿着喷漆忙上忙下。
那群男生里空闲在一旁的人瞥见有外人靠近,漫不经心地瞥他们一眼,在看见许炽的瞬间抬高声音喊:“哎哟,这不是炽哥吗?”
听见这个称呼,正忙活的其他人也都瞬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喜出望外地投来惊喜的视线。一个戴了黑色墨镜、身材高大的男生带头热情迎接,几乎要给他一个熊抱:“我儿子来了!”
涂鸦用的喷漆多数对人体有害,为了减少对人体的损害,涂鸦者们往往会戴上防毒口罩。这人的口罩也是黑色的,加上他纯黑色的棉服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黑压压一片,威慑力十足,没想到等他开口时却是这种完全没正形的模样。
许炽灵活地避开他,拉着温瑜的袖子带她后退一步,冷笑一声:“谁是你儿子?满身油漆味,方圆几里的人都被你吓跑了。”
黑口罩看一眼他身边的温瑜,摘下墨镜露出一副“我懂了”的了然神情:“咱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