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次亲眼见到许炽特意来教室门口找温瑜后,卢薇薇对她的不满就已经上升到了厌恶的程度。她清楚记得刚进学校时,在一次寝室夜谈会上,大家谈起自己的喜好与特长,夏小寒除了吃就是玩,温瑜则闷闷地告诉她们,她什么也不会。
更何况温瑜家里穷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连买新衣服的钱都出不起,就更不用说是钢琴这种价格不菲的乐器——往小的方面说,就算是钢琴课的培训费她家也出不起。
此话一出,所有同学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聚集在温瑜身上。她瞥了卢薇薇一眼,神情不带丝毫慌乱,仍带着笑说:“会不会弹琴,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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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琴房静悄悄的,窗外萧索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就算开了灯也显出些许落寞的寂寥。
来这里的只有四个人,温瑜、卢薇薇、班主任以及略懂钢琴的范宁宁。温瑜走到钢琴前时下意识像在舞台上一样,向他们轻轻鞠了一躬,然后熟稔落座,纤长白皙的双手放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
琴键冷冰冰的僵硬触感再真实不过地透过指尖传入大脑,因为那场车祸,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再碰过钢琴,就算偶尔视线触碰到它,也会悄悄拭泪。
她手指微动,不紧不慢地按下几个键以找回弹琴时的熟悉感,然后缓慢地奏响音符。
起初这音律偶尔断断续续,并不连贯,但还是足以让听过这首曲子的卢薇薇脸色发白。随着记忆里遥远的触感逐渐清晰,温瑜的演奏也越趋于成熟,铿锵有力的乐符如狂风骤雨匆匆砸落于众人耳畔,惊起心底一片滔天巨浪。
她演奏的是全剧最为经典的一个桥段,也是《歌剧魅影》的同名歌曲,《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这段旋律由诡谲神秘逐渐过渡为激昂华美,温瑜不仅把每个音符与每段节奏都弹得恰到好处,还融入了自身对于这部歌剧情感表达的理解,让人仿佛真切地坠入那座阴暗复杂的地下宫殿,直面歌剧里性情乖僻古怪的男主角。
一曲终了后,三人都没能从音乐里抽出神来,还是范宁宁第一个意识到演奏已然结束,带头鼓起掌。
“太棒了,温瑜同学!”她兴奋得涨红了脸,声音不可察觉地颤抖,“你的水平比我高得多。”
班主任也带着欣赏目光与她一起鼓掌,卢薇薇则咬紧了牙,拳头悄悄握起。
怎么会呢?温瑜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柴,为什么现在凡事都压她一头?作文也是,喜欢的男孩子也是,现在连文艺演出也要来掺和一脚,凭什么?
温瑜没有理会卢薇薇的一张臭脸,再度向二人致谢后,向班主任申请回到教室继续上晚自习。
她走得急,在下楼梯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踏踏的小跑声,转过头时看见微微喘着气的范宁宁。
女孩平庸的五官上溢满了笑意,她有些害羞,攒着衣角低声说:“真的非常感谢你,温瑜同学。”
温瑜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争抢这个名额。你弹得这么好,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绝对没机会了。”范宁宁低下了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舞台恐惧症,对不对?”
温瑜不置可否,把手背在身后完全面向她,语气轻快又郑重:“加油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范宁宁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从小到大生活在父亲的羞辱与讽刺里,这是头一回有人告诉她,自己也是能被他人信赖的。
要加油啊,她默默对自己说,哪怕是为了这唯一相信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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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炽是被朋友们硬拉去排练的。
他学习街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曾经也有通过晚会在全校学生面前大显身手的想法,但现在……
他只想知道数学练习册上最后那一道几何大题该怎么做,以及怎样才能把王后雄大脑里的知识点窃取过来。
“炽哥,你不在,咱们就没有支柱了,这街舞还怎么跳下去啊。”岑阳见劝说不成,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嫂子一定也很想看到你在舞台上散发男性魅力的场面,可惜啊可惜,恐怕是见不到了。”
正在埋头攻克数学题的许炽闻言立马抬头,回答得斩钉截铁:“街舞带我一个。”
他就是这样来到了练舞室。学校给每个班级都在综合楼安排了一间教室用以练习,因此四周聚集了各个班级的学生,格外热闹。
许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相熟的人见了他,都得喊声“炽哥”再递上烟,没想到这个混世魔王嘴里嚼着薄荷味口香糖,不假思索地把烟全都拒之门外。
岑阳感慨着许少爷的变化之大,又被他一句“你看那个跳舞的人,他抬腿时像不像一道抛物线”吓得差点平地摔。
苍天保佑,炽哥可别学魔怔了。
“许炽,你也在这里呀。”
在听见这道熟悉的女声时,岑阳就知道又有好戏看——他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到站在练舞室门口的白露。
白露既然能被捧成校花,说明这姑娘的确颇有姿色。她是知性优雅的那一种类型,瀑布一样的及腰长发乖顺地垂在身后,完全不像其他大多数女生那样毛毛躁躁,犹如分叉的小树枝;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江南三月的水,充满温柔的古典美。
可惜白露性子高傲,对普通学生一概不理睬,同龄女生也因为嫉妒而编造了许多她的黑料,这一来二去,口碑便不是很好。
这要是以前,岑阳绝对把她奉为女神,但自从认识了温瑜,他见到漂亮的女生就忍不住将其与温瑜对比一番,哪怕对方是天仙模样的人物,好像也都没有那么惊艳了。
更何况人家温瑜性格好啊,见到谁都笑眯眯的,和其他故作清高的校园美少女完全不一样,也难怪炽哥喜欢她。
许炽知道白露对自己有意思,在接连义正言辞拒绝了好几次之后,没想到她还是像块牛皮糖粘在他身上,还经常以各种借口与他见面。
这种锲而不舍的追逐只不过是种愚蠢的自我感动,对于被追求的一方来说,无异于难以摆脱的骚扰。
他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脾气,神情淡漠地靠在椅背上点点头。
“你们班表演什么节目?”白露即使面对喜欢的男孩子,也从来都骄傲地高昂着脑袋,笑容也是淡淡的,“我们是古典舞,我是领舞的那个。”
许炽用视线把正在练舞炫技的同学们扫视一遍,皱着眉问:“你不会看么?”
一旁围观的岑阳及其他小伙伴们纷纷惊叹:不愧是炽哥,“谈话终止机器”的名头可不是白拿的。在学校里除了他,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白露女神这么吃瘪的人了。
白露狠狠瞪了这群幸灾乐祸的臭小子们一眼,咬了咬牙:“我在论坛里看见一个贴子……你和那个女孩应该只是碰巧一起入镜,对不对?”
许炽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抬起头,他神情没有太大波动,一抹温和的笑意却从眸底轻飘飘升起来,像融化的冰块一样化成水扩散在双眼里。只要一想到那个姑娘,他就抑制不住笑意。
他没说话,这个眼神却胜过千言万语,白露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性子傲,有股永不服输的劲头,这会儿见自己被其他女孩子比下去,忍不住气上心头失了仪态,连珠炮弹般发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好么?她有在你打篮球时给你送水吗?有每天经过十班门口时都试图从许多学生里搜寻你的身影吗?有在冬天用一个月的时间给你织围巾吗?我明明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比不上她?”
“我早就跟你说了,不是你不好,只是因为不适合。”许炽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你也绝对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我……”
白露还想再争辩些什么,然而话没出口就被一个破门而入的男生打断了:“天呐,我刚才路过琴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超级好看的女孩子,真的超级好看!”
岑阳乐了:“你除了‘超级好看’,还会点别的形容词吗?”
“……‘卧槽好漂亮’算不算?”
练舞室里大多是单身男性,乍一听到有好看的小姐姐,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相约一起去琴房门口偷偷看一眼。
岑阳见许炽实在烦透了白露,假装刚才那番修罗场从没存在过,吊儿郎当地问:“炽哥,去不?”
看女孩子不如做数学题,许炽本想拒绝,但又不想与白露共处一室,于是在犹豫片刻后站起身子朝她挥挥手:“走了,拜拜。”
他的本意其实只是借着这个借口离开白露出门透透风,但岑阳一句无心之言让许炽决定跟着他们去看一眼——“炽哥,琴房好像是七班的场子啊”。
七班除了她,好像也没有人能称得上“超级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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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班因为要表演音乐剧,排练过程比其他节目有趣得多,打闹声和嬉笑声从没停过。
卢薇薇唱得累了,倒在椅子上往喉咙里灌水。练习了半个晚自习,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如同被火烧,心里则苦不堪言,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词:后悔。如果早知道表演歌剧这么艰难,她一定不会为了装逼提出这个建议,还当了难度系数最高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