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人话一出,方才还觉得任大人宽厚的许大人面色一白,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下…下官不敢。”
任大人重重“哼”了一声,仿佛真的觉得此文大逆不道一般。
在场其他官员见状,琢磨出意味,看来任大人也不看好此文。
周大人更暗道糟糕,先他还以为主考官大人看到这篇文章,定然欣喜,便不会使其落选,谁料现在却招了任大人的厌烦,这可如何是何?
周大人担心任大人会追责这位考生。
任大人之后也没理跪着的许大人,反而转头问向周大人。
“此文当时可是你判的不通过?理由是什么?”
周大人这会正满心郁闷,乍闻任大人问话,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一旁另一位阅卷官抢了话。
“试卷虽然是周大人判的,但理由是云大人说的。”
说完阅卷官有些殷勤地瞧着云大人,仿佛是替他扬了名一般。
而方才发生的一切,也切切实实落在了云大人眼里。
包括,态度忽转的任大人。
这个方才在他眼里还是硬茬的男人,忽然如此行事,他有些看不懂。
谁料,他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另外一个阅卷官推了出去,一时之间,云大人心头有些烦躁慌乱。
但已然被推了出去,云大人也只好点头承认道。
“是下官所言。”
这回对上云大人,任大人的声音和煦了不少。
“理由为何?”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云大人也没办法隐瞒,接着道。
“理由为圣人无错。”
闻言,任大人声音里果然多了几分高兴。
“原来如此。”
云大人一听,心中的警惕略松,虽这个任大人,他们“保世派”还没有拿下,但看来亦是一个迂腐之人,此文不用他说,任大人本身也不喜。
如此,他也不用多折腾一番功夫了。
果不其然,任大人接下来说道。
“云大人既然如此批判得如此得宜,我合该奖赏你一番。”
云大人赶紧拱手。
“岂敢岂敢。”
心下却不以为然,任大人说到底不过一个老学究,身没二两银,能有何他能看得上的奖赏。
任大人的话却没有因为云大人的话而停下,反而接着道。
“不如奏请圣上……”
这句一出,在场所有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莫不是要给云大人升官?
可谁料,任大人下一句话锋急转直下,语气也陡变严肃。
“让云大人去工部当个所正如何?”
意思很明显,是让云大人调任工部所正。
这话一出,方才变了脸色的官员,更变色了,这其中,变得最严重的还是云大人。
他如今身为礼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可那工部所正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官。
一下子掉了好几个品阶,云大人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而众人这才真正明了了任大人的意思。
他,极喜,那篇绝世好文章!
云大人倒不若许大人那般一下子跪倒在地,但也哆嗦了下身子道。
“不知下官所犯何事?任大人要如此处置于下官?”
任大人这回好整以暇,轻轻抚着胡须道。
“玉石不分,不明真理,一味崇古,不懂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之意,如何能在礼部行走,你说我该不该如此处置于你?”
“下官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可你的行动已然证明。”
“而且……”
任大人说到这时顿了一句,回身同身后的跪着的许大人道。
“起来吧,取我笔来。”
许大人的内心仿若从高山坠入平地,忽上忽下,不得安定,知其任大人并不是真生他气,赶紧麻溜地将笔呈上。
任大人看了一眼一旁哆嗦的云大人,然后在手中的试卷上,画了一下,冲着许大人冷声道。
“而且,你拦下的是朝考头名的试卷。”
下一刻,任大人手中试卷一扬,遍地朱色的试卷上,赫然出现了一抹黑色。
其上写着一个字——
中。
第43章
最终此事,以云大人被调去工部当个七品官画上句点。
只是任谁都看得出, 云大人摘下乌纱帽临走前那一眼的不甘, 想来之后通过背后云家的操作,云大人在工部也不会呆许久。
不过, 任大人也不是吃素的,新官上任, 就敢这么大刀阔斧直接动到云家人头上, 即使任大人身份斐然, 但若说背后没有支持,谁也不信。
但这支持的人或势力是谁,就耐人寻味了。
但这些就是上面的斗争,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 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就好了。
围观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的同考官和阅卷官们, 心头如是想。
任大人说查看落选试卷, 真的也是身体力行, 除了方才周大人提供的那篇,剩下的一堆落选试卷, 他也查看了个大概。
只是可惜, 除了先前被点为头名的那篇, 其他均是无一能入他的眼。
等到下面的官员来唤任大人去看揭名时, 已然是第二日了。
揭名同誊录录取名单是一起的。
只是除了前三甲,其他名单已由同考官帮忙揭开并写于放榜的黄纸之上。
独独前三甲, 为了以示尊重, 是专门留给任大人揭名的。
此时, 任大人瞧见房中长桌上,静静放着三张试卷,远远观去,试卷上皆是墨色。
任大人心头了然,知其桌上的这三张试卷,是考生们在考场上手写的“墨卷”,而非誊录的“朱卷”。
而长桌旁边,还有一张长桌,其上铺有黄纸,另一位官员手执毛笔,就待任大人揭名后,便将名字誊录在录取名单上。
下面的官员一边将任大人引至长桌,一边同他说道。
“任大人,这揭名,便从第三名揭开吧。”
官员手一指,就指到了长桌最右,也是离任大人最近的一份试卷。
第三名也就是策问写夫妻相处之道那位考生,当时,这篇文章深得爱妻如命的许大人的喜欢,若是他来当主考官,定会将其点为头名,如果没出现先前那篇惊世骇俗的绝世文章的话。
任大人今日还是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若不是这些同考官见过昨日任大人雷厉风行的一面,还当他是亲善的长者一般。
任大人微微低头,瞧着字迹,有些眼熟,不由同其他同考官笑了笑道。
“你们猜我能否猜中此子是谁?”
其他同考官乍听一愣,不知任大人其意,但还是小心附和,没有否定任大人。
只不过,流露出的眼神倒是不信。
任大人也没多在意,一边轻轻按在第三名试卷的糊名纸上,一边道。
“此子该是出身金陵文氏,名为文山鸣。”
话音一落,任大人揭开了糊名纸,果然,“文山鸣”三个大字赫然印于姓名那一栏上。
众位同考官不由惊叹,任大人果然神也。
任大人只是笑笑。
“哪是什么神人,不过是同他祖辈有些交情,见过一次他做的文章,识的字迹罢了。”
文山鸣出身金陵文氏,而金陵恰巧有个书院,名为舜天书院,便是金陵文氏开办的,前些年,任大人游学金陵,造访过舜天书院,当时的文掌院,便将自己孩子,也就是文山鸣的文章拿出来想让任大人指点指点,两人便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不过,文山鸣放弃了自家书院,反而选择来参加国子监考试。
任大人捋了捋胡须,眼神浮现一丝笑意。
倒是有些意思。
虽任大人谦虚,不过众人心头也明白任大人的厉害,只见过一次,便能记忆至今,莫不是任大人拥有过目不忘之才?
第三名揭晓后,便到了第二名。
因为,经过第三名的神预测,众人不由带了一丝好奇,想看看任大人能不能再继续神预测。
任大人轻轻移动,眉眼一扫,便将第二名的字迹收进了眼里。
第二名是先前那位辩论“女”通“汝”,并论据了《论语》中的所有“女”字的考生。
任大人只拿了一会,便在众人关心好奇的目光中,浅浅笑开。
“此子该是出自江南夏家,名为夏谦。”
江南夏家比金陵文氏要来的出名,众人这回也没问任大人如何得知,以为任大人该是不知在哪里看到了夏谦的文章吧。
且夏谦在江南有些名气,还没等揭开糊名纸,一位来自江南的官员凑近一瞧,眼神一眯道。
“下官见过夏谦的文章,同这考卷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恭喜任大人这回又说对了。”
果然,糊名纸揭开,“夏谦”二字,笔走龙蛇地印在考卷之上。
任大人瞧着官员们惊叹的神情,眼神从他们脸上落到手中夏谦的试卷上,丝丝意味不明再次浮现在他眼里,只是谁也没瞧见罢了。
而终于要轮到头名了。
那可是任大人钦点的头名,周遭兴致勃勃的同考官们瞧着比任大人还情绪高涨。
任大人反而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惊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