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了黎青堂的手腕。
眉目微微凝起。
黎青颜见他皱眉,心里顿时满是慌张,难道她的二堂弟身体有什么严重的隐疾?
严重到小神医都要皱眉?
黎青颜着急想询问,又怕打断夏谦的诊治节奏,一会误了黎青堂的病情更糟。
不安的黎青颜,只得加快了手中擦拭的速度,希望借此能帮黎青堂缓些难受。
而就在黎青颜不安之时,夏谦已经将另一手里拿着的小布包打开,露出了其里的一排“金针”。
他干净的眉眼在那一排“金针”上,扫了下,便取下其中一根细长的“金针”。
往黎青堂的某一处穴位探去,只是行至半道,夏谦手下微顿。
黎青颜不明就里,想了一会,见夏谦还是未有动作,她才出声提醒道。
“夏兄,怎么停下了?”
夏谦眼皮微微上移,皱着的眉眼似乎有一丝不解。
“黎世子,为何不拦着我?不询问我要扎什么穴位?”
要知穴位一说,一针活人,一针亦可致死。
所以,古代就医,若是要用金针刺穴,大夫都得提前同家人商议好,而且要刺哪些穴,具体有何功效都要说得明明白白的。
大夫尚且如此,而他夏谦在黎青颜眼里,连个正式大夫都算不上,只是对医理颇感兴趣,而黎青颜竟然如此一句也没问。
这让夏谦有些纳闷。
黎青颜一听,着急的她差点脱口而出,你夏谦是太叔子的大徒弟,原书中的小神医,连书中女主的身上的奇毒都能治,她没理由不相信他呀。
但这话,黎青颜哪里能说。
所以,她只是面上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又笃定道。
“自然是因为青言相信夏兄的人品,医品如人品,夏兄定然不会乱来的,再者,上回在朗月楼,夏兄喜对医理的见解,也是令青言叹服不已,而且,夏兄方才还拿出了如此奇效的碧玉膏,青言切身有感,若这些还不相信,恐怕天下间的大夫都不足以让青言相信了。”
信誓旦旦的话,说的黎青颜自己都快信了。
夏谦一听,眼角微微睁大,仿佛有些感动黎青颜的无条件信任。
“没想到黎世子竟是如此信任夏某。”
下一刻,夏谦眉眼更加凝重认真道。
“如此,夏某定不负黎世子所托。”
黎青颜心下大舒口气,幸好夏谦想的比较简单,她说什么信什么。
却未曾发现,夏谦凝重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怪异。
夏谦话刚说完,他也没等黎青颜回话,眉眼一凝,一根金针稳稳当当地扎进了黎青堂的某处穴位。
如此几次,黎青堂身上被扎了好几处穴位。
但夏谦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放松,盯着昏睡的黎青堂,清冽的眸子一眨不眨。
夏谦不眨,黎青颜也不敢眨。
一时,两人快瞪成两头猫头鹰。
好在,没过多会,黎青堂额尖便不再冒汗。
黎青颜一喜,这是有效?
抬眼就朝夏谦看过去,想确认一下。
果然,夏谦的眉头轻微舒展了开,瞧见黎青颜递过来的眼神,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安慰她道。
“黎世子不用担心,黎二公子只是忧思过度,劳倦伤身,导致瘀血阻滞,气血运行不畅,再加上中气略有不足,以至于阴火内生而引起发热,方才夏某已经替黎二公子施了几针,再配合夏某自己调配的一些药物服下,回去好生修养,过几天便会好转。”
黎青颜闻言,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虽然听不懂夏谦前面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但发热两个字,她还是明白的。
看来,她这个二堂弟,是累过头了,才会生病发烧。
心思微松的黎青颜,这才有心思闲聊道。
“那就好,方才见夏兄眉头紧锁,我还以为二堂弟的病症极为严重呢。”
夏谦这会正在替黎青堂收针,听黎青颜这么一说,身形不知怎的顿了一下。
垂着眼,好一会才是低声道。
“因为我并不希望见到病人。”
黎青颜一滞,不解夏谦其意,哪有医者不愿见到病人的,她疑惑出声道。
“夏兄何意?”
夏谦依旧是方才那副模样,低着头,默默给黎青堂收着针,嘴角微微动了动。
“虽然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但如果可以,夏某倒是希望天下间人人身体强健,永远无病痛烦扰。”
“黎世子可能未曾见过,一位自知得了绝症的病人,他眼底光亮的熄灭。”
说这话的时候,夏谦已然收好了针,但是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并未藏于衣袖,而是转而五指轻轻弯曲摊开,像是一团火焰的形状。
就这么静静地置于黎青颜和他自己中间,然后,五指一点点收拢,就像那火焰一点点熄灭一般。
最后,五指完全合拢,不见一丝光亮。
夏谦看着合拢的手,面无表情,轻轻道。
“就像这样。”
“对于他们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过程中的无尽绝望。”
“所以,即使夏某的医术再无可用之处,也愿世间之人,永无病痛烦扰。”
三两句轻飘飘地落在了黎青颜耳边,却让黎青颜听出了话里的沉重。
黎青颜看着眼前有些不同于以往天真单纯的夏谦,但却明显在“医者之心”上,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这一番见解,让黎青颜看到了所谓真正的仁爱之心。
黎青颜忽然觉得她好似今日才真正懂了夏谦一些一般。
不似书里的背景板,不似她所知的天真单纯的医者,他有着一颗仁爱之心,会因病人的痛苦,而期望世间永无病人。
那般感同身受的无奈痛苦,仿若一个真正的病人一般。
医者仁心,大爱无疆。
黎青颜未曾想到在年纪轻轻的夏谦身上,竟然看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一时,黎青颜眼里颇有几分感触和动容。
待再次审视夏谦之时,便多了几丝不同,彼时黎青颜只以为那不同来源于震撼和欣赏。
夏谦说完这些,见黎青颜久久不答,以为黎青颜是被他说的惊人之语噎着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扯了扯衣袖道。
“黎世子想笑话就笑话吧,这只是夏某心中的一个桃花源,就连师…咳咳,就连家中长辈听完,也是笑话夏某太过天真,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
夏谦话还未说完,却见黎青颜轻轻摇头,打断出声道。
“青言如何会笑话夏兄,倒是夏兄先前笑话我了,夏兄的见识和抱负,远不是青言所能及。”
说的是夏谦之前夸黎青颜是个胸有山河之人的话,若说黎青颜当时发表以八股文为依托,阐述了一部分关于教育方面的治国之道,最多便是开化世人的思想,但夏谦的想法,却是治身。
思想和身体,分不清谁更重要,但人只有活着,才有别的可能。
所以,黎青颜才说夏谦的见识和抱负,远超过她。
至于夏谦嘴里的“理想化桃花源”一事,黎青颜却有自己的见解,她接着说道。
“夏兄亦不用妄自菲薄,虽然想实现世人全无病痛烦扰,极其艰难,但并不代表这完全不可能。”
虽然在现代,也还有很多疑难杂症都未曾被攻克,但很多国家的医疗团队都未曾放弃去攻克,一代不行,那就下一代,总有那么一日,可造福世间大众。
这是医者们一代一代的心愿,只不过夏谦的心愿更贴近完美,所以才被太叔子笑谈不可能。
是了,虽然夏谦没说尽,但黎青颜也知他没说的话,是他师父太叔子笑话他。
太叔子如何想,黎青颜不知道,但她却知,人定要有信念,如此才能不断驱使自己前进,如果连自己都否认自己的信念,那想要实现的理想,一定达不成。
所以,黎青颜没给夏谦泼冷水,反而乐见其成。
夏谦一开始还以为黎青颜是安慰她,但两人对视时,他却发现了黎青颜眼底的认真。
冷不丁地,夏谦一滞,然后,忽然浅浅笑开了来。
——
收完了金针,夏谦又从腰侧挂的荷包中,取出一瓶白净瓷瓶,拆开往手心倒出一粒棕色小丸,送至黎青堂嘴边,给他服下。
幸而小丸极小,黎青堂即使昏睡,也能吞服而下。
夏谦这才浑身放松了些,还不忘嘱咐黎青颜道。
“这是清心丸,这几日每日需给黎二公子服下,一日三次,分早中晚,一次一粒即可,黎世子且收好。”
黎青颜正认真听着,点头应允,这厢夏谦已然起身准备将装有“清心丸”的白瓷瓶递给黎青颜。
谁料,夏谦的双腿刚一行动,忽地一麻,身体不自觉快速前倾。
然后就是一顿“叮铃咣当”地响动。
侯在马车外的秋平和乌木一听,两人脸色同时一变,秋平嘴快,比乌木更早询问,担心道。
“世子爷,夏公子,可是发生了何事?”
此时的黎青颜和夏谦,却顾不上回答秋平的问话。
两人现在正处于一种极为难以描述的姿势,大眼瞪小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