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确定柴鸿光到底有没有走远,也不敢离开。
雨水倾倒而下,趴在岸边,惜翠四肢僵硬,一阵接一阵的哆嗦,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
她刚刚差一点就死了。
这一次和之前都不同,她要是死了,那就再也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
因为后怕,她几乎使不出来力气,躺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惜翠这才拖着沉重的四肢爬了起来,一边留意着周遭,一边快步往回走。
因为这场暴雨,街上空空荡荡,水花落在地面,击碎了,摔了个粉身碎骨,扬起蒙蒙的水汽。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林巧儿正在核对今日的账本,一抬眼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惜翠。
女人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覆在额前,眼睫、发尾、袖摆都在往下滴水,简直像个刚爬出来的水鬼。
瞧见惜翠这么一副模样,手中的账本“啪嗒”跌落在地,来不及去管地上的账本,林巧儿惊恐地瞪大了眼,失声喊道,“孔娘子?!”
看见客栈微黄的灯光的那一刹那,惜翠终于松了口气。
一直支撑着她往回走的一口气泄了出来,眼前林巧儿的身影顿时化作了两个、三个,慢慢地又都合为了一人,被黑暗吞噬了。
昏睡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坐在了床角,垂眸望着她。
她整个人都像一壶烧开了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呼吸吐息间往外喷着热气。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了她脸上。
惜翠想睁开眼看个清楚,但眼皮重如千钧,根本不听她使唤。
除了凉,脸上又有些痒,紧跟着,又有什么附在了她唇前,含着些微腥的甜。
她好像梦见了卫檀生。
青年紧贴着她的脸,纤长的眼睫挠着她脸上的肌肤,缓缓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血战三百回合
第124章 番外:两同心(七)
昏睡中的女人,眼睫软软地搭在眼皮上, 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唇瓣干裂, 像揉碎了的纸。
他低下头, 细致地摩挲着她一寸寸的肌肤。
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气, 她就会死在他手上,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先杀了她, 陪着她一起去死。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下面太黑,也太冷, 但两个人就能彼此依偎着取暖,再也不分离了。
青年的手移到了她脖颈上。
她身上烫得吓人,指尖刚沾上这温度, 就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卫檀生再看向她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复杂。
他舍不得。
他虽然还是恨她骗了自己,但他还是舍不得杀了她, 甚至于, 狼狈如此, 还忍不住过来看看她。
他垂眸想着。
杀了她,她会疼。
而且,他竟然也开始留恋这尘世人间的滋味了,他还想与她一起看看四季轮转, 好像只要有她陪伴在身侧,那曾经乏味无聊,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人生, 也多了些趣味和期待。
青年在床侧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替她捋了捋垂在唇间的发丝,这才收回手,缓步走下楼。
来到大堂里,正好看见了林巧儿。
林巧儿正要上楼,看见他后,有点犹豫地问,“卫郎君……孔娘子她到底怎么样了?”
卫檀生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烦请娘子先替我照顾好她,我尚有些事,去去便回。”
林巧儿点头,“这是自然的,郎君放心。”
出了客栈,他登上车,报了个地点,马车一路行驶到一条胡同口,才停了下来。
卫檀生走下车,垂袖走进了胡同深处,直到在一户人家门前,才终于停了下来。
没多时,就有个丫鬟迎了出来。
“郎君是要找谁?”小丫鬟警惕地问。
“你去告诉你家娘子,说是卫郎君求见。”
“你说谁来了?”手中的笔还没来得及搁下,宋修敏怔怔地问。
“那郎君自称姓卫。”
卫檀生……
卫檀生他竟然来了?!
笔尖在纸上拉出一条粗重的墨痕,宋修敏心下乱麻,将笔一丢,忙起身准备迎出去。
但刚推开桌子站起身,又不免想起了前天那番争执。
他定是后悔了,过来同她道歉的。
宋修敏想,他上回如此对待她,就别想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哄好了。至少,也要让卫檀生尝尝当日她所受到的痛楚才对。
这么想着,宋修敏又重新坐了下来,瞥了小丫鬟一眼,“你过去请他进来罢。”
望着窗外,宋修敏低头思忖。
等卫檀生进来了,她要怎么对待他。
她一定要让他悔不如初。
很快,小丫鬟便引着一个姿容清爽的青年,进了屋。
“娘子,卫郎君到了。”
宋修敏抬起头,瞧见男人的一瞬间,微微有些紧张,却还是扬起了下颌,故作冷淡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娘子要一个人。”卫檀生回答。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使得宋修敏一愣,皱紧了眉。
他难道不是因为后悔才来找她赔礼道歉的吗?
虽然疑惑不满,她还是问道,“你想要谁?”
“柴鸿光。”
宋修敏更加错愕,但卫檀生神情却十分从容,从容坦然到好像前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他只站在那儿,就如同青山入怀,天质自然。
一时间,宋修敏竟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打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而是下意识地问道,“你要他做什么?”
“娘子不愿?”卫檀生不答反问。
宋修敏皱眉,“不过一个下人,我有什么不愿的。”
因着上次的事,宋修敏简直恨极了他,将当日所受的屈辱全都归咎到了柴鸿光头上,若不是他撺掇,她何至于如此莽撞冲动。
这么想着,她转头吩咐那小丫鬟,“你去把柴鸿光带过来。”
“娘子。”
柴鸿光进屋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宋修敏,忙低头行礼。
等站起身,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后,他神情不由得一变,但碍于身份地位的差距,只能静默地等候着吩咐,不敢多问。
宋修敏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人我已经叫过来了,卫郎君要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柴鸿光愣了愣,一抬头,就对上了青年绀青的双眼,这双眼看得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好像闪过那水波间的鹅黄,男人心头猛地涌上了一阵惧意。
但卫檀生却没回答宋修敏的问题,而是微笑着,不咸不淡地回答,“多谢娘子成全,我眼下还有些要紧事,需要先带着他走一遭,日后定会再过来好好谢过娘子。”
说罢,也不管宋修敏作何反应,只抬眼看向柴鸿光。
青年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微微下垂的眼角,浑润内秀的瞳仁,一眼看过去便使人心生亲近之意,但柴鸿光却不由得遍体生寒,五指僵硬得再也不能动弹。
罢了。
柴鸿光全身的气力陡然一松。
在对孔娘子出手的那一刻起,他早就预感到了会有今天,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要是为了宋修敏,他即便是死也甘愿。
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女人清冷生辉的眼,胸口顿时酸胀得有些发痛。
只这一眼,柴鸿光又迅速低下头,跟了出去。
只不过直到他跨出门槛,宋修敏也没看他一眼。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柴鸿光告诉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路上,青年温和地问。
柴鸿光沉声道,“还请郎君直言。”
“我今天本不必亲自走这么一遭,”青年走在他前方,袖摆轻扬,系着杏色发带的发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弧线。
“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你从宋娘子那儿要过来。”卫檀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笑道,“至少,能帮你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卫檀生的话,无疑是刺中了他心中最深处的伤疤。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宋修敏心中的地位。
不过是一条可有可的狗罢了。
柴鸿光沉默不言地收紧了指节。
就在卫檀生继续提步往前时,柴鸿光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砖,沉声问,“郎君可想好了要怎么对我?”
“是杀是剐?还请郎君直言。”
青年的嗓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不杀你。”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对待他。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前方等着他的是如何残酷的刑罚,他都不会抗拒。
但看清眼前的情况后,柴鸿光还是愣住了。
眼前是李子林前的野庙,庙前正对着杂草横生的池塘。
那险些要了她命的池塘。
野庙已经破败,佛像都已经斑驳,香案上堆着两三个已经干瘪萎缩的果子,香炉中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好像在提醒着过往旅人,这间野庙昔日的辉煌。
野庙正中,是一尊巨大的佛像,结印趺坐,宽袍缓带,慈眉善目,经过数年的风雨侵蚀,佛像也已经斑驳,唇上、眼下的彩漆尽数脱落。
柴鸿光正错愕间,很快,就有人上前缚了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绑作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