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燕青满心涩意,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起身抱拳:“太子殿下。”
苏炫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不再叫他“炫儿”了。
是了,他们之间,隔了长宁侯府几十条人命……那可能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了。
如果是以前,苏炫也许已经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抱着他痛哭一场,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太子。
强压下满心的悲凉,他笑的牵强:“燕青大哥,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真心话。
以前那么亲密,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苏炫以为原本的生死相隔已经是极致的痛苦,可如今,两人对面而立,却相对无言,他才知道,有很多东西,更比生死要残忍许多。
苏暖暗暗叹息一声,走进屋子里。
“我们说说后边的计划吧……”她率先坐下来,燕青没有出声,苏炫强行逼自己收回视线,坐到了苏暖身边,燕青是最后坐下的。
“明日我会登基,到时候,我会……”
屋子里,三人的声音很小,细细谋划着,外边,寒鸦双手抱着剑靠坐在房顶上,看着那个屋子,半晌,又是收回视线看着头顶的圆月。
圆月四周有很多乌云,却依旧遮挡不住那皎洁的月光,寒鸦心里其实有些无奈和无力。
她虽然每次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模样,可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辛苦。
他却什么都帮不到她。
旁边树上的乌鸦被什么惊到,扑棱着翅膀飞走,寒鸦看着那黑漆漆的乌鸦飞走,再看看头顶的月亮。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乌鸦,暖暖就像那轮圆月,她那么美,那么高不可攀,却慷慨的将皎洁的月光尽数给他一个……如今,圆月被厚重的乌云重重包围,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寒鸦竟是第一次有了类似于伤春悲秋的情绪。
他低头看着那个房间,抿唇……心里认真想到,如果能帮到她,如果能让她不这么辛苦,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
这天晚上,对很多人来说,都格外的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以八王爷和宇文太师为首的朝臣和之前一样站在太极殿上等候太子的时候,却没想到,等到的是世宗身边的大太监福禄海。
看到福禄海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同时冒出个念头来:世宗恢复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第一瞬,很多原本懒洋洋的人都瞬间站直,恢复成以往的模样,然而……世宗没有出现,他们就看到大太监福禄海拿出圣旨来。
这狗奴才还摆着以往的架势,拿着圣旨,先是左右扫视一圈,然后才是轻咳一声,缓缓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以来,二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兹有皇女昭阳公主苏暖,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故,朕今传大位于昭阳公主,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钦此!”
福禄海话音落下,表面看着神情未变,实则后背已经被汗打湿。
看着对面一众呆若木鸡的朝臣,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太监总管也是满心苦笑。
这位陛下,从即位到退位,都是非同凡响的路数,不愧是一代枭雄啊!
他轻咳一声扬声开口:“诸位大人……接旨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八王爷率先跪下:“臣等接旨……”
八王爷跪下,原本的保皇派也是齐刷刷跪下扬声接旨。
以太师宇文化为首的一众臣子还傻愣愣站在那里,就在这时,一声轻笑响起。
“怎么,宇文太师对先皇的旨意有看法?”
所有人刷的抬头看去,就看到,那昭阳公主竟是已经换上了明黄的龙袍,妆容贵重,噙着一抹淡笑,怡然迈步,缓缓登上高处,走到皇位前,看了看……提了提嘴角,随即,旋身倏然落座。
她只是身着龙袍,并未带皇冠,墨发只是用金冠束在头顶,除了身上的龙袍外,装扮堪称简单到寡淡。
可就是这几乎寡淡的装扮,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她压不住那金灿灿的龙椅,她就那么坐在那里,手肘撑着膝盖缓缓前倾,看着一众朝臣,唇边噙着一抹隐带嘲弄的笑意,便是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君临天下的威慑来。
“宇文太师,可是有话要说?”苏暖缓缓出声。
宇文化站在朝臣最前列,已经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堂内忧外乱,他们父子准备多年,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时机。
要安抚大元朝廷,太子苏炫必定要替世宗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到时候,即便是他登基,在朝臣和黎民百姓心目中,他就已经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了。
可他们却没想到,半路上,竟然会杀出一个昭阳公主……这个昭阳公主!
宇文化在她面前受了多少憋屈,他一次次的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早就想好了,等到以后,要怎么让她一件件的还回来。
然而,还没等到让她还回来,却不想,那让他们宇文家受尽屈辱的荒淫公主,竟然摇身一变,登基成了女帝。
宇文墨在后边,距离他父亲还有一段距离。
当福禄海宣旨的时候,他就知道情况不对了……完全打乱了他们以往的准备。
而且他也知道,世宗如果毫无预兆的下了这道旨意,那就说明,世宗已经不信任他们宇文家。
而她……宇文墨看着上首坐在龙椅上那贵气不可言说的女子,竟是吃惊的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喜忧掺半。
忧的是他们可能要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喜得是……她竟是再次给了他惊喜。
他原以为,那些韬光养晦和杀伐果决就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连登基称帝的魄力都有。
坐在那里,没有半分忐忑慌乱,就好像她身下的椅子,就是她公主府无数把椅子中的一个,而不是那九五之尊的皇位。
宇文墨无奈笑了笑,他几乎已经确定,这场毫无预兆的传位和堪称神速的登基,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打他们父子一个措手不及。
他和父亲对此毫无准备,一旦跪下,那这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不跪……又能如何。
宇文墨无奈叹息一声,等着自己父亲认识到这点。
宇文化虽然没有宇文墨看的清楚,却也大致能感觉到什么,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
看着那以往几乎是整个长安城笑柄的昭阳公主,就那么大咧咧坐在那把椅子上,他眼中满满都是不甘。
下一瞬,就听到那女人再度笑了声:“宇文太师,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身体不适便回家休息去吧,朕虽然很需要太师的辅佐,可也不能不顾及太师年迈体衰……”
那个“朕”字将宇文化登时砸醒,他终于出声:“陛下他……”
苏暖似笑非笑:“朕不是在这里吗?”
她看似在笑,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宇文化,眼底满是冷光。
宇文墨远远看着那冷光,又是心悸,又是忍不住的苦笑。
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父亲如果真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的太极殿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葬身地!
所幸,她似乎不想再多出什么乱子。
苏暖的确是率先考虑怀柔政策,再给这父子二人一个机会。
鹰卫就在门外,他们若是识时务,那是他们幸运,若是不识时务……反正大唐现在也够乱了,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
她笑了笑,递出最后一个台阶:“哦,朕知道了,太师是想问先皇吧……先皇圣体欠安,正在甘泉殿静养,怎么,太师有事要找先皇?”
苏暖笑了笑:“要不朕让人带太师去见见先皇?”
宇文化蓦然抬头,便对上一双分明带笑,却阴寒无比的眼睛。
他猛地一个激灵,根本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有这般锐利到近乎实质的眼神。
他知道,今日这一遭,他是不服软不行了……即便满心都是不甘愤恨,可最终,宇文化也只能选择妥协。
“臣……、臣刚刚只是没有反应过来,臣有罪。”
宇文化跪下深深伏地:“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刺得自己生疼。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密谋这么多年,隐忍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这样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昭阳公主,实在是让他……
宇文太师跪下,他身后的朝臣也都轰然下跪,口中直呼万岁。
宇文墨静静跪在众人中间,抬头看着那噙笑却眼神冰冷的金枝玉叶,眼底的光芒非但没有冷却,反而更加热切。
他的眼神素来淡漠,这是第一次涌出这种堪称灼热的光芒。
苏暖心里冷笑一声,抬手让他们平身,然后又是淡笑着扬声开口:“诸位爱卿都知道,现如今,大唐正陷入危难之际,很多事无法再按照以往惯例遵循那些繁文缛节,所以,朕就这么登基了……事急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