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蔡红豆一个人偷偷遛出屋子,躲到了爹娘屋子的窗沿下。
里面果然在悄悄夜话。
蔡娘子抹着泪,道:“今日,黄豆被退学了。”
蔡老三沉声问:“怎么回事?”
“不知谁将红豆怀孕的事捅到了学堂,学堂的先生听说了这事,将黄豆叫过去问话,黄豆忍不住辩驳了几句,就被先生退了回来。”
房屋内一片静寂。
蔡红豆捂住嘴,踉踉跄跄跑开了。
过了很久,蔡老三才平静地磕掉烟灰,说:“黄豆做得好,若学堂的先生是这副德行,咱们也不必再将黄豆送过去,省得坏了孩子的品行。”
蔡娘子抹掉泪花,轻声说:“这个倒也没甚么,咱们若搬走了,到时候有大把的学堂可以让黄豆上,现只怕,咱们搬不走了。”
闻言,蔡老三怔在了原地,他望向窗外,眼神飘远,烟雾缭绕下,神情一时叫人瞧不清楚。
蔡红豆跑到一处悬崖边,背靠大树,蹲下来,抱住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都怪她,若不是她,爹娘根本不用这么狼狈地东躲西藏,青豆不必跟白林分离,黄豆也不会没学堂上。
都是她,是她拖累了家里。
她攥紧手里的黑匣子,痛哭出声:“随遇安,我好痛苦,是不是,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惜,黑匣子只是一块冰凉的死物,再不会给她回应。
————
隔日一大清早,蔡老三便下了山,他前些年在外面跑商,也曾结识一两个读书人,他结识的那些读书人中有个现下已经考中举人,他准备去那里试试看。
蔡娘子也不敢在山上多留,同是一大清早就回去了。
只有蔡红豆自个,坐在山里的茅草屋里,怔怔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
她呆坐在屋里,眼看朝阳东升西落,等到晌午,天空突然沉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漂泊大雨。
白林身披蓑笠,正提着两尾鱼走在小路上,他知道近日青豆心情不好,本打算拿鱼哄哄她。
一个转弯,前面就是蔡家庄,他抬起头,愣在了原地。
前面走着一行人,约莫有十几个,那些人身上的穿着,他认得,是县城府衙的兵差。
他们来所为何事?
突然,他脸色一变,他想到了这些日子流传的县丞公子相中红豆姐的传闻。
他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琢磨着该寻思个方法先行跑进蔡家庄,给青豆他们提个醒,正思量着,却见前面的队列头一转,并没进村,反而朝着山上去了。
他顿住脚步,犹豫了会,决定还是先跑去给青豆送个信。
他跑到蔡家庄,找到青豆,将路上的见闻同她说了,当时,青豆的脸色就变了。
她一把将鱼扔到地上,再不顾什么鱼了,扭头尖叫一声,“娘,出事了!”
蔡娘子,青豆和白林跑到山间茅草屋时,县丞公子正坐在里面慢慢品茶。
抬起头,看见他们,他微微一笑:“观你们行色匆匆,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蔡娘子目眦欲裂,盯着他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吞掉:“我家红豆呢?”
“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问题,红豆人呢?”
“你不要装蒜,快把我家红豆还回来。”
趁这功夫,青豆一把推开衙役,溜进房间,把两个房间都搜了一遍,过了会,她走出来,面向跟县丞公子对峙的蔡娘子。
“娘,没找到姐。”
蔡娘子一愣,县丞公子站起身,弹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来这里后,并没有发现红豆的身影,她去哪了?”
蔡娘子回过神,恶狠狠盯着他:“姓程的,是不是你将我家红豆带走了?”
县丞公子:“我说过,我来到这里后,只看到两间空荡荡的屋子,并没有发现红豆的身影。”
他神色真挚,看起来倒不像在撒谎。
这个时候,一个官差脚步匆匆走过来,禀报道:“回公子,满山都搜遍了,没有发现红豆姑娘的身影。”
蔡娘子他们愣住了。
红豆若不在这里,她去哪里了?
第40章
蔡红豆在哪里?
她在随遇安那里。
所有人都走后,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 后听到外面有下雨声, 她迷迷糊糊走出去, 当时神色恍惚,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突然一脚踩空, 再睁眼, 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在一处半山腰, 脚下是开采出来的小道, 小道旁有围栏护着, 小道一旁是间华丽的客栈, 上下三层有余,雕栏画栋, 好不精美, 屋檐翘起的两头各挂着一个宫灯,悠悠在天地间散射出暖黄的光,她所站的地方恰好在灯光笼罩范围之外,已然一片灰暗。
另一头瞧不大清楚,看起来应当是个封闭的护栏。
蔡红豆愣愣打量间, 却见一个人从封闭护栏那头走了过来,长手长脚, 步子悠然。
他本来慢悠悠走着, 抬起头冷不丁瞧见红豆, 被吓了一跳,险些直接跌出去。
红豆掉下去之前,头发只用一根头带简单束着,掉落途中,山间山风太大,头带被吹掉了,现下她披散着头发,湿淋淋地站在那里,面容模糊不清地掩在头发后面,瞧起来真跟只鬼似的。
“你是谁?”他底气十足地喝问。
听到这个声音,蔡红豆精神恍惚,“随遇安。”
随遇安惊诧地瞪大眼,“红豆。”
随之而来是巨大的狂喜,他快步走近,“红豆,真的是你!”
走近了才发现她身上都湿透了,面容模糊地站在那里,随遇安着急:“你这是怎么了?走,快跟我进房间洗个热水澡。”
这里是半山腰,本来就风大,更别说现在是初冬,冷风更多带上了寒气。
他一把拉住了蔡红豆的手。
触感柔软,仿佛攥住了一个绵软的球球,随遇安整个人一怔,颇有些此身置于梦里的不真实感。
毕竟,红豆在他心里,一直是梦中人物般存在。
蔡红豆抬起头,说实话,他站在更黑暗的地方,从这个方向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她就那样看着他,定定的,仿佛能看清他的每一个毛孔。
好半晌,她开口,“我这是,死了吗?”
随遇安回过神,一时没听清她说的话,“啊?”一声,懵懵地看她。
不对,手上的触感是温热的,她自己,也是温热的。
她没死。
蔡红豆愣了好一会,再次开口:“随遇安,是你救了我?”
随遇安不懂她的意思,面上浮出疑惑,蔡红豆看见,却笑笑,没有解释,她环顾四周,瞧见这周围景象,感叹一声:“这便是天宫吗?真好看。”
他们所在的地方为半山腰,近处客栈挂着两盏晕黄灯笼,大门处立着两挂璀璨的灯柱,里面更是灯火辉煌,他们上头,是一条开山隧道,路两旁更是每隔一段就设置一处路灯,总之,她站在这里,能隐隐约约瞧见远处群山峻岭,青林茂密,模糊的山缘轮廓波澜起伏,仿佛春日午后被风扬起的不住上下起伏的丝带。
不过,她记得她过来时那边还是大白天,为何这边却入了夜?
想来是两边时间不同吧,她常听人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想必正是这个道理。
随遇安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这里的景致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便是再好看,也看腻了,若是旁人说起这种话,他只会懒懒一笑,懒得应和,偏偏这人是蔡红豆。
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低下头,看向她头顶,柔声道:“你还记得这里吗?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蔡红豆愣住,下一瞬,她反应了过来,然而,头一个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是……
脸蛋瞬间通红,她一把推开他,顺道抽出手,离他远了些。
口中嗔道:“不正经!”
随遇安眼神十分无辜,他发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那边那个酒店,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些日子,我联系不上你,便独身一人来到这个酒店,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蔡红豆一怔,循着他的话看向那横在半山腰的客栈,刚刚粗粗一眼,只觉金碧辉煌,美盛至哉,如今再细细一看,更觉华丽不可方视,那雕刻在房檐上的动物,仿佛下一刻就会活了似的。
原来,那个荒唐的夜晚,是在这里面吗?
她点点头,称赞客栈,“很好看。”
她不识字,见识浅薄,心里再多的赞美说出口,也只有一句“好看”。
那便是她对一切美好华丽事物全部的感叹了。
随遇安知道她来自古代,还生活在村子里,自然没见识过这等繁华,他内心又是心酸又是心疼,想开口对她说:既然喜欢,便留下来,我带你去看更好看更华丽的地方。
然而,动了动嘴唇,他却没说出口,一则他知道蔡红豆不会留下来,二则她好像也没办法留下来。
上次贸然穿越,还没待个热乎,她便回去了,她以为是他将她送了回去,但实际上只有他知道,他心里是多么迫切希望她留下来,又怎会将她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