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损失不可避免，但至少可以从材料和人工这些地方下手，在领工工匠负责的工程路段和所使用的材料批次上掌握危害范围，做到心里有数。
这个工程共六个领工工匠，其中两个就是刘涉和谭金贵，这两个和曲尤江是一起的，曲尤江在刘涉手下做事。
他们每天领料批次和所做路段都有记录，以后轨道投入使用后发生故障，事后返工之时，可以查记录确定返工路段。总比把整个轨道工程全部拆下来重做一次要好很多。
叶欣颜站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一端，看着忙碌的工人们和往来运料的车辆，还有已经熟练运用于这个工地的龙门吊和吊运机等机械，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忙碌的人们，尤其是服朝廷劳役的民夫们，他们不知道自己付出劳力做的，其实是上层人物有意为之的隐患工程，势必会发生故障，成为豆腐渣工程。不但劳民伤财，事后还要再次征集民夫返工。
老百姓的付出就是这么廉价，被上层争夺皇权的人当做角力的场所和工具，可以肆无忌惮的被浪费、被挥洒。
好在这次工程使用了很多器械，节省了一半还多的人力，若不然，叶欣颜心里的愧疚会更甚。
这些叶欣颜眼里的简单器械，在这个时代，却能减少很多民夫劳力。
即使这样，古代工程靠的还是人海战术。工地上广厦营造雇用的工匠和小工，更多的却是朝廷招募来的劳役。
如今工部供应的材料比较及时，轨道正在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往浙南州推进。
可是，除了博弈的双方，谁能想到能快速提升效率、看似还有些壮观的、绵延无际的四条轨道，却潜伏着隐患？
叶欣颜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可是对于皇权争斗来说，这却是两个势力之间的角斗场，是加快角斗进程的一种方式。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其中的损失。
张常是禹王府中最早和叶欣颜、汪桥一起做事的工事小吏，和叶欣颜算是相熟。
他见叶欣颜出来以后，就站在这里发呆，跟着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也是唏嘘不已：“擅长动手的人，总是更在意自己的技艺，和所做出的活计是否精湛长久。可是认真想想，如果一个小小的活计里面有瑕疵，却能成全一个巨大的器械成功，应该也是值得的吧。”
叶欣颜回头笑了笑，张常这是在宽慰她吧？
郑鹏飞也站在这里，他虽然知道江一凡要做的事情，却不耐烦多做参与，所以日常商量事情，他向来是不参加的。但这不表示他不懂里面的弯弯绕。
听得张常这么说，郑鹏飞自嘲的笑了笑：“这大概就是所处位置不一样，所见景物也就不一样了。即使知道事情的原由，我依然很可惜这些人的辛苦忙碌。这么好的四条轨道，看着很让人畅怀，真的可惜了。”他是江湖人，一般只看表象，这样省心。包括包藏祸心的人的眼神和行为动作，那也是表象，是看得见的。
…………
随着工程渐渐远离京城，这种次等材料混进来的事情时常发生。而且，在张常的巡视中，发现很多地方的道钉甚至虚有其表，根本连次品材料都不是。若不是怕惊动刘涉等人，他甚至相信，把那些道钉拿出来，用手都能折断。
所幸这个时代，若是有重大工程，记录工程的施工人员和材料批次，是朝廷常见的管控方式。虽然这种记录极其繁琐，却是有效。
轨道工程在叶欣颜这里，勉为其难算作了重大工程，从一开始，就做这种记录，因而不至于让人怀疑。
就这样，叶欣颜和张常领着这个成分混杂的施工队伍，做着最后必将一团糟的工程，渐渐的，进入了浙南州。天气也从仲夏到了深秋。
第八百零七章 我和上官告假了
这几个月里，随着京城材料的运送，也有京城的消息不断传来。
消息的传递基本上都是江一凡给叶欣颜的信件里详细描述的。
唐大官人的园子和关禾的园子都已完工，连园中树木都已移栽过去。
瑾融那个小园林也已经接近尾声，瑾融给它起名字叫畅园。名字很不应景，却是瑾融心情的写照。看着这个园子，他高兴。
江一凡在信中赞叹，关禾和瑾融的园子各有千秋。尤其是瑾融园子里那座假山，真的有别样景色。
虽然畅园没有彻底完工，五月份才移栽过去的树木，也在等待来年返青。可是整个园子已显全貌，在亭台建筑和树木、池水的掩映中，那座假山看起来如夺天工。
山虽小，然而咫尺之间千沟万壑，步移景异、奇峰迭起，景色绝佳。凡是见过的，没有不交口称赞、流连忘返的。
而关禾的园子却以清幽见长，即使草莽人物进去转上一圈出来，出来时浑身也会是满满的安静气息，端得是神奇无比。
相形之下，唐大官人的园子虽然勉强算得上个中翘楚，就很逊色了。
而在这份逊色中，负责修建唐大官人园子的营造行，却在大肆宣扬，这个园林如此精美，是经过了他们的大幅度修整。
还说，若是照着以前广厦营造的设计，那槽点多的简直就没法儿看。而广厦营造是真正的才能有限，给禹王和关禾做完园子之后，已是江郎才尽，再没能力做出像样的景致，所以才把唐大官人的园子设计的无法直视。
江一凡在信中描述这段的时候，尽显他笔墨之长，字里行间出都是这场场的精彩，和园林描述的精妙。
据江一凡说，瑾融这段时间闲极无聊，叶欣颜之前所做的不保留唐大官人原有建筑的那副园林布局图已经被瑾融收走。
瑾融说，这个时候把这张图张扬开来，很没意思。而且眼看着就是冬季，无论什么营造行，那都是没什么生意可做的。这时候纠结这种事，没一点用处，简直就是对精品的埋没。
若想好好的看个热闹，一定要等明年开春，等到各家各户大肆开办踏春赏景宴的时候，再把这张图拿出来和现在唐大官人的园子比上一比。
那个场景，才能真正打脸。
至于那个营造行走的是谁的路子，干嘛要挖广厦营造的墙角，瑾融也是这个理由，这个时候深挖没有实际意义，跳梁小丑而已，先搁着吧。
和叶欣颜有关的另一件大事是专利法的实施，自来每次朝廷新增或者废除一向律法，朝廷各个派系的大臣都要吵吵闹闹好长时间，即使这样，也不见得能吵闹出结果。
而这个维护专利的律法，更是引发了朝堂争论。这种保护底层工匠的律法，在很多官员和读书人看来，完全就是本末倒置，让朝廷和祖宗的斯文尽失。
好在皇上推行专利保障律法的决心很大，而且还有韩延回等几位重臣的鼎力支持，甚至一直不参与朝廷常规政务的安国公等武将也表达了赞同之意。
所以，立法的书写和廷议虽然进行的缓慢，却实实在在的在推进着。
江一凡不断的往来信件中，还夹杂着尹氏和齐嘉儿的信件，但他们显然没有江一凡的笔力，同样笑谈齐嘉儿和齐三顺的各种趣事，江一凡就能让整件事和人物如同跃然纸上，而尹氏和齐嘉儿的叙述就平淡很多。
忽略江一凡信中的暧昧内容，他写信的话痨潜质让叶欣颜对京城的大小事物了解的很清楚。
…………
待到九月中旬，江北州到浙南州的一千里轨道工程全线贯通。
工部派来的官员浩浩荡荡，用了半个月时间，对工程进行了验收，负重马车车队载着物资走了个来回，平安无事。
这个工程算正式交工。
把工程移交出去，剩下的就是户部解散劳役民夫，叶欣颜、张常这些人也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为着便利，他们一行人也是乘坐轨道运输线路返回的江北州，因为知道这条轨道有缺陷，虽然短时间不会爆发，可这些人都心虚的厉害。所以，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使是这样，他们回程也只用了平常马车一半的时间就回到江北州。之后修整一夜，换乘马车，往京城而来。
京城南城门遥遥在望的时候，也才是巳正时分。
叶欣颜回京自然是大动静，安国公府还是连贵出面，早早就等在城门外。另有尹氏、周碧瑶坐着马车也候在官道旁。
齐嘉儿和齐三顺如今被关禾约束着，按照大人来要求了。尤其是齐嘉儿，已经不能和尹氏同坐马车，两人都骑着小马，跟在江一凡的身边。
就连袁尚也把铺子交代给伙计，和连贵一起，等候叶欣颜回来。
一番闹哄哄的见面，大家各自见礼寒暄。
叶欣颜和江一凡相互见礼之后，江一凡站在叶欣颜两步远的地方，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语，把叶欣颜看的脸色通红，连忙转身，登上尹氏的马车。
尹氏心疼自己女儿，压着周碧瑶不让她打趣，三个人着实说了一阵亲热话儿。
待到要拐弯儿去向安国公府的时候，尹氏强忍着不舍，眼巴巴看着女儿转乘她自己的马车，对着她挥挥手，往安国公府而去。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家女儿是叶家的孙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