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砚送她上了马车,在马车下站立许久。
      徐成从暗处走出,一身黑衣几乎要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没想到裴德胜会把他培养了多年的耳目告诉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徐成微怔:“公子如何确定?”
      裴清砚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柔情,表情瞬间变得淡漠至极,仿佛除了苏慕晴,他对周围的事物皆不关心那般。
      “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
      徐成朝他抱拳:“还是公子有远见,冒险带着谢瑜君去见了裴德胜。”
      裴清砚却自嘲的笑了笑。
      “这件事情,却不是我算计的。”他一步步的朝着屋子里走去,“父亲那是触了谢姨的逆鳞,他若不动慕儿的心思,怕也不会沦落至此。”
      徐成继而打了个冷战。
      原以为最柔弱的谢瑜君,一出手竟这么厉害。
      徐成朝那辆马车望去,如今已经行驶到极远,很快就要驶出目光范围外了。
      他所知的苏小姐,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甚至不惜女扮男装护下娘亲的女子,沈兰这样待她,想让她陪葬,甚至后来还成了太监的继女。
      明明前几个月还是如此,现在却完全不同。
      苏家不惜同范家闹翻也要护着她,谢瑜君也为了她使了手段,更别提……还有他家公子。
      徐成忽然间觉得,有可能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这位苏小姐才对。
      第61章 
      明明深夜时分, 苏家却灯火通明。
      苏慕晴原以为回到家中自己会挨骂, 毕竟女子外出至这个时辰, 怎么也是对清誉不好的。
      然而习秋却小心的走了过来, 难以启齿的在她面前禀告:“小姐, 你可算回来了。”
      “母亲是不是大发雷霆了?”
      “大发雷霆是大发雷霆,却不是为了小姐的事。”习秋小声凑到了苏慕晴耳畔,“公子今日不顾夫人的阻挠, 去了范家。”
      “这事儿我知道,怎么了?”
      习秋小声朝苏慕晴说道:“公子不知同范大儒谈了什么, 足从早上谈到了深夜, 公子回来后, 范家便传来消息, 范大儒当场吐血,此刻已经卧病在床了。”
      听了她的话,苏慕晴不由惊愕万分。
      难怪今日母亲没有察觉她这么晚才回来, 原是苏映晗惹恼怒了她。
      苏慕晴连院子都来不及回,连忙去了苏夫人的屋子,却见苏映晗穿着单薄的月白锦衣, 被家奴按压在台上,用板子一下下的打着。
      他闷哼着, 却不发一言,再大的痛苦都给忍了下去。
      他束好的发冠都凌乱了, 额头满是冷汗, 手指甲快深深的嵌入台上的木头里, 可见而至疼痛感有多深。
      苏慕晴一惊,提着裙子就走了进去:“住手!”
      那两个家奴愣在原地,似乎在等苏夫人的意思。
      苏夫人一见他们停下,便狠狠拍了下桌子:“愣着做什么?继续打!”
      她是真的怒急攻心,家奴们也不敢违背,立刻又重新打了起来。
      苏慕晴走到苏夫人面前:“不能再打了,再打大兄就要被打死了!”
      “他擅自跑到范家的时候,气得我爷爷吐血时怎么不这么想?”
      “母亲!”
      苏慕晴嘴唇泛白,“我近日参加过柔嘉公主的寿宴,知晓柔嘉公主府上曾打死过一个人,也是犯了大错,后来才查明她是被冤枉的。当时亦有人为她求了情,柔嘉公主都动了恻隐之心,只可惜中途时间太长,被打得太久,她就活生生的咽了气!”
      苏夫人一听她这么说,已清醒了不少。
      苏慕晴还在痛心的劝说:“现在还来得及,若再打一会儿,大兄会死的。”
      话音刚落下,那边的苏映晗就吐了血。
      苏慕晴不再求她,转身趴到了台上,为苏映晗挡住了棍子:“你们要打就打我身上!”
      那一眼,直让两个家奴吓得胆寒。
      苏映晗憔悴而虚弱的说:“你不必为了我……”
      苏慕晴眼眸沾染了水色,急迫的声音里也带上哭音:“大兄平日不是最会变通的吗?今日为何不向母亲服个软?”
      苏映晗紧抿着唇:“这件事情,我没错。”
      他笑起来时犹如春风那般暖人,桃花眼总是含着三分笑,可现在眼瞳具是灰败之色,显得空洞一片。
      苏夫人便是被他这态度给气到,打他也是为了做给范家看,毕竟她爷爷都被气得吐了血。
      这件事闹成这样大,不久之后沈兰就会知晓。
      沈兰知晓了,萧奕谨也一定会知道。
      到那个时候,晗儿就会成为针对的对象,他有几条命去应付沈家和萧奕谨?
      “你若执迷不悟,就接着打,打到你反省为止。”
      两个家奴得了命令,可苏慕晴趴在苏映晗身上,为他挡住板子,也着实让他们下不去手。
      “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苏慕晴站起了身,抢过了两个家奴手里的板子。
      苏夫人和他们都以为苏慕晴要拿东西打他们,可谁知,她竟拿板子狠狠打了一下自己。
      “大兄去范家规劝他们,也是因为我被皇上赐了婚。若真的怪起来,范家该找我出气才是!”
      苏夫人哑然:“慕儿。”
      苏映晗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她的手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皎白的肌肤上,那一抹红痕看上去格外刺眼,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这样娇弱的女儿家身上。
      苏映晗方才还乖乖被打,此刻却从外面的台上爬了起来。
      苏夫人坐在屋内,里面暖黄的烛光和外面的凄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映晗嗓子发干:“你为何……”
      苏慕晴回眸看向了他:“大兄说我是你的家人,你便会护着我。可家人是互相回护的,这一次容我来护你一次。”
      苏映晗心绪震动,迟迟未曾言语。
      上辈子在牢狱之时,被软禁之时,兵临城下徐星淳欺辱他之时,被人践踏自己的尸体之时,无人同他说过这话。
      而现在,却是这个自己一直防备的人,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
      苏映晗摇摇晃晃,跪在了苏夫人面前:“母亲,范家不能再执迷不悟了,那件事情,我同慕儿已经听到了,若再这么下去,苏家和范家只会覆灭。”
      苏夫人诧异的站起身来,望向底下的苏映晗。
      他不断在朝着苏夫人磕头,很快便看到了地上的一团鲜血,俨然是额头都磕破了。
      可没过多久,苏映晗就脱力昏迷了过去。
      苏夫人这才幡然醒悟,明白了苏映晗为何这么做。
      她从屋内走了出来,让那两个家奴先下去,死死的守好宅子。又吩咐身边的郑婆子去拿伤药来,这才把苏映晗扶着进到了里面的屋子。
      苏慕晴眼睛都红了,浓密的睫毛上沾染了一层水珠。
      她知道苏映晗的苦,这段时间也猜出了不少,因此才格外心疼。
      “慕儿,你告诉我,你和晗儿知道了什么?”
      “裴清砚的身世!”
      苏夫人脸上血色尽失,她再问一次,无非是想真的确认罢了。
      苏慕晴的那句话,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苏夫人头疼欲裂:“何时知道的?”
      “沈家的庄子,我和大兄不放心沈兰单独留下你,本是想为母亲撑腰的,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竟然那么早……?
      苏夫人只得更加沉默,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看着苏家和范家赴死吗?
      也许是角度不同,沈兰总觉得萧奕谨多么多么出色优秀,她却只看到了萧奕谨对慕儿对苏家的处处相逼。
      “此事……容我再考虑一番吧。”
      郑婆子已经拿了伤药过来,苏夫人心酸的为苏映晗上了药。
      想起苏慕晴也伤了手,也满是心酸的为她擦药。
      雕花窗内吹进一阵风,让屋内的烛火也跟着摇曳。
      苏夫人满是疲倦,或许,她真的要试着说服范家,别再效忠萧奕谨了。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谢瑜君的身子本就弱,又生了场重病,很快便消瘦了下来。
      苏慕晴一时间往两处跑,不仅要照顾谢瑜君,还要照顾苏映晗,自己也消瘦了不少。
      裴德胜处斩的消息,就像是一个噗通的水花,很快便烟消云散。
      天气渐渐入了冬,四周都下起了雪,一片银装素裹,湖面也渐渐结了冰。
      苏映晗的身体好起来了,谢瑜君的却没有。
      她每况越下,已经不知喂下去多少药,就连大夫也说她恐怕没有几年了。
      苏慕晴听到这个消息时,犹如雷击一般站在原地,心绪极乱,一时间差点忘记了呼吸。
      直到身体感受到痛苦,她才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怎么会这样?”
      大夫也是为难:“夫人身子本就弱,这些年又亏损不少,还……”
      “还什么?”
      大夫有些难以启齿的说:“还私自打了好几个孩子,自然而然便成了这样。”
      苏慕晴失魂落魄的走了进去,看到谢瑜君在窗下刺绣。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脸上,让她周身都凝固了一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