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俊生知道容重言的性子,那是再绅士不过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孤身女子去住饭店?“好的,谢谢你啊李小姐,我们家翠翠要是好起来了,我请你吃饭!”
他说完抓起一只包子塞到嘴里,也不敢看容重言的脸色,转身就跑了。
“俊生是我母亲的远房侄子,比我大几岁,但是人吧,有些不着调,叫李小姐见笑了,”容重言看着跟阵儿风一样跑的无影无踪的汪俊生,一脸无奈道。
艾阳摆摆手,“没事的,汪经理这也是家里孩子病了,才一时情急,容先生能把面粉厂交给他打理,就说明他的能力了。”
“咳,”容重言咳了一声,“翠翠不是俊生的孩子,”
“呃,是妹妹吗?我以为是女儿呢,”
“也不是妹妹,”容重言有些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艾阳。
“小妾?不会吧?”艾阳见一向从容的容重言一脸的便秘相,恍然道,“这可不”太好,她看着汪俊生还挺像个人呢。
“哈哈,小妾,”容重言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也不是小妾,翠翠是汪太太养的一只卷毛狮子狗,所以,”
艾阳无语的瞪着容重言,“好吧,我相信了,您这个助手确实十分的不着调,当然,也是您这个好说话的老板给了他这个作弄人的胆子,”估计也是汪俊生姓汪的缘故,才敢跟容重言这么没有顾忌。
容重言轻叹一声,替艾阳拉开椅子,汪俊生是汪夫人的人,续贵生是续夫人的人,他的两位母亲对他都是一片慈母之心,这两个助手更是忠心耿耿,但也因着这层关系,他们之间更像是亲人,“反正人是追不回来了,走吧,我送李小姐到华荣饭店去。”
艾阳拿起桌上的手袋,斜了一脸无奈的容重言一眼,抿嘴一笑,“短期目标,是他们赢了,不过长期的么……”今天他们真的是把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还好几个小时。
淡如远山的眉,明亮的笑眼,小巧而挺直的鼻梁下嫣红的唇,看得容重言有一种眩目的感觉,“长期的?李小姐赌谁赢呢?”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就是汪俊生跟续贵生赢了,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发展,就是他们赢了?艾阳轻笑一声,眸光流转,“容先生想谁赢呢?”
容重言帮艾阳拉开门,“我这个人不太计较输赢,这个么,”他低头看了艾阳一眼,轻笑道,“得看心情。”
不计较输赢?
艾阳意味深长的笑了,但这时候的男人,艾阳还不怎么了解,万一沾了手就甩不开,摆出你就是他的人的作派,或者是非要弄个什么小公馆就麻烦了,她得再观察观察,“恰好,我也是。”
……
艾阳跟在容重言后头,在一道道目光的行礼中,坚强的上了电梯,才长长吁了口气,“我的天,我觉得自己都快被扎出洞了。”
她没好气的瞪了容重言一眼,“容先生,其实真正的绅士,把我送到饭店门前就好。”
容重言轻笑一声,他承认自己刚才有些恶作剧的成分在,会突然有这样的心思,大概是因为觉得艾阳并不会真的害怕,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吧,“可那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艾阳脑子飞速运转,“什么意思?”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容重言心情大好的看着一脸讶然的艾阳,“俊生家里有事,把给李小姐安排饭店的事交托给我了,我只把你送到饭店门口,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俊生交代?”
摔,汪俊生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出了事也不需要跟汪俊生交代好不好?
艾阳都要被气笑了,“那照容先生的君子之风,是不是一会儿要跟我一起进房,最好还要守在我身边,万一你走了,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跟把我‘托付’给您的汪经理交代啊?”
“那倒不必,我们华荣饭店的保安系统还是很可靠的,这里的保安经理是从德意志请过来的,”容重言帮艾阳拉开沉重的电梯门,示意她先请。
哼,艾阳跟在容重言后头,看着他拿钥匙开了402房的门,却不进去,“容先生不把我送进去?我不进去,您的责任可就没有完成啊,贵饭店的安保很可靠,但你能肯定我不会心血来潮出去再散个步?”
容重言推门进去,帮艾阳把灯打开,斜靠在门边,“我不姓柳,所以李小姐还是好好休息吧。”
艾阳也没有准备真的留他,如果她那么做了,她这个“乡下来的姑娘”的人设,可彻底崩了,现在她顶多跟容重言玩一玩“煮熟的鸭子嘴硬”,刚才的“挑衅”其实是:
虽然心里很羞涩,但为了不被人看扁了,硬着头皮在硬撑。
所以她现在“撑不住”了,配合着见好就收,“谢谢容先生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容重言看着被艾阳关上的屋门,摇头笑了笑,华国的女郎,不论是新派的还是传统的,其实内里还都是羞涩胆怯的。
……
洗漱之后艾阳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道这华荣饭店怎么建在这么个地方,吵成这个样子,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艾阳想告诉自己,这只是本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是假的,但有人在窗户外头哭的撕心裂肺的,声声入耳,她没办法当成在小说里看的,不是自己耳朵听的啊!
艾阳穿好衣服,推开窗向外看,外头的哭声更清晰了,她摁铃叫来服务员,“这后面是什么地方,哭成这个样子?这客人怎么休息啊?”
服务员探身往外看了看,纳闷道,“没声音啊?小姐,我们华荣饭店别看在宝昌路附近,但这里闹中取静,还没有客人说休息不好的,您是不是……”
见女服务员一副见鬼了的样子,艾阳摆摆手让她出去了,没办法,耳力太好有时候也并不什么好事,就像现在,你要是笑语喧哗也行,这哭的肝肠寸断的,她是没办法枕着哭声入睡的。
艾阳想了想,探身又往饭店外头看了看,后街确实如服务员所说的那样,一片漆黑,她把房间的灯关了,轻轻跳了出去,到底是哪儿在哭,她得弄清楚才行,不然今天是睡不了了。
艾阳循着哭声愣是跑了两条小街,在一处棚户区停了下来,她轻叹一声,仅仅两条街的距离,这里跟宝昌路就是两重天。
她在一间棚子前听下,都不用仔细听,里头男人的骂声跟女人的哭求声还有小婴儿的啼哭声就传到耳边了。
“我以后多接点洗衣服的活儿,囡囡也大了,每天都帮我洗衣裳,等再大些,她就可以去厂里做工了,你就别把囡囡卖了吧,那种地方,不是正经女孩子去的啊!”
男人大声骂道,“都给我闭嘴,这个家是老子说了算,一个丫头片子,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我把她卖到堂子里,吃香的喝辣哪里对不起她了?将来发达了,还得来谢谢老子呢!”
“那种地方哪有活着出去的?”女人一把拖住又要出门的男人,“他爸,我求你了,囡囡太小了,不如这样,等两过两年,就把她嫁出去,嫁出去就不吃咱家的饭了。”
随着一记耳光声起,男人大声吼道,“嫁出去,谁家能像堂子给这么多钱?等她能嫁人,老子还得养她多少年?老子一天到晚辛苦出工,养着你们这几个赔钱货,早就该把你们都卖了!”
“你从来没有养过我,都是我娘养的,你在外头的钱从来不往家里拿,不是送到烟馆,就是送到堂子里,你凭啥卖我?你还来抢我娘的钱,”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旋即是拳打脚踢跟痛苦呻/吟声。
艾阳往后退了退,将自己隐在黑暗中,没多大功夫,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从里头出来,“赶紧把她给我收拾干净了,明天人家就来领人了,到时候看不见人,我把你卖了!”
“哎哟,”男人脚下一滑,就一头栽进路边的臭水沟里,里头母女听到声音,想出来,却发现门拽不开了,母女两个使足了全身力气,半天才把门给打开冲了出来。
艾阳看着那个干瘦的女人在漆黑的巷子里转了一圈儿,寻到丈夫跌落的地方,又转头叫女儿去划洋火,等她们看清楚俯在臭水沟里已经没了声息的丈夫,女人愣了一下,慌忙要去喊邻居们出来救人,却被小女孩给拦住了,“娘,要是爹不在了……”
烛影里女孩儿的青白的面容跟鬼影一般,两只大大的眼睛却亮的吓人,“我就不用被卖到堂子里了,我会帮你洗衣裳,再大些到厂里做工,咱们一起养弟弟妹妹……”
干瘦女人迟疑了一下,一瞬之间,仅有的烛光就熄灭了,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道,“囡囡,你回屋再拿根洋火来,咱们先把你爹拉出来。”
“诶,”小女孩应了一声,转身慢慢往屋里去了,艾阳悄悄走到她家门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卷成卷儿透过开裂的缝隙塞了进去,希望天亮之后,这家人能看到,没了滥赌鬼丈夫,母女两个又愿意吃苦,用这些钱来度过难关之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解决了心头大事,艾阳一身轻松的回到饭店,这次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