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充满恶意和刻薄的问题一个个地问出来,每一个人都想要弄一个独一无二语惊四座的报道头条。好几个记者都冲上来想要拦住苏碧曦,让她回答他们的问题,都恨不得手有几米长,把话筒举在最前面的位子。
从出居民楼到警车不过十米不到的距离,苏碧曦他们竟然走了近二十分钟。直到他们上警车,记者们还不断在试图冲破警察的拦阻。
护着苏碧曦的警员亲眼看见了现场的惨烈,也看见了苏碧曦刻骨的自责和忧伤,知晓内情的他们听见记者越来越恶意的揣测,一个接一个质疑苏碧曦的品性和人格,恨不得把苏碧曦说成是千夫所指的十恶不赦之徒,心里恨不得立时把真相说出来,却只得更快地护着苏碧曦离开这里。
而苏碧曦心里则不停冷笑。
当今的路人,一旦围观他人遭受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首先指责的竟然已经不是为恶者,而是质疑受害者是否自身不检点,做了什么错事才招来这样的伤害。
好比姑娘在地铁里遭到了猥亵的新闻,有的围观者会站出来说,是不是这个姑娘穿热裤超短裙。这么不检点的人,被猥亵是自找的。
同样的,苏碧曦一家如今受到了如此大的惨剧,夫死子亡,死得还是如此凄惨。围观者在惊惧的同时,就一定有人会觉得是苏碧曦一家自己的原因,才招来这么残忍的凶手。
这些人如此自我安慰的同时,下意识地回避了这样可怕惨案背后更为可怕的社会现实,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只是个别人自己行为不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有当灾难真得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才能意识到,他们当初的恶意究竟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承受这些恶意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
鉴于案件已经引起了广大的社会关注,龙城警察局当晚确认凶手为陈傅良,执行逮捕之后,召开了紧急新闻发布会,宣布凶手陈某已经捉拿归案,作案原因为凶手个人原因。只是凶手为未成年学生,不适合公布姓名及具体信息。
发言人在说完这一通话后,对记者们的问题均含糊其辞,便宣布发布会结束。
然而无孔不入的媒体仅仅过了一天,便知道了凶手是苏碧曦的学生。
苏碧曦第二天到学校请假,递交年假申请,以便处理后续事宜的时候,周围老师看她的眼神就不仅仅是同情了。
学校领导当场就同意了她的年假申请,并委婉地提出,可以给她一段更长的假期,等到事情处理完了,她再考虑是否回来上课。
这就等于让她自己提出辞职了。
一个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老师本人是否无辜,学校都不愿意这样的新闻跟学校扯上关系,但是又不愿意背上辞退受害者家属的恶名,便让苏碧曦自己识相走人。
这本在苏碧曦的预料之中。
她安静地在同事们的慰问中拿走了自己的东西,递交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辞呈。
她在回家的路上去取了给丈夫孩子做的遗照,买了祭拜的物品,便回了家。
只是她没想到,等她到家门口的时候,迎接她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你这个天杀的扫把星,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第76章
苏碧曦的婆婆,孟照南的父母站在苏碧曦家门口,而苏碧曦的婆婆张元兰赤红着眼睛,神情疯狂地向苏碧曦扑了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苏碧曦的脸被打偏,尚未复原的脸上又加了一层伤。
苏碧曦跪了下来。
张元兰像是疯了一样,抓着苏碧曦打,掐,踢,踹,砸,把她所有知道的打人动作全部用了出来。
她一边打,一边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当什么老师,你害死了阿南啊!”
“阿南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他死了我可怎么活啊,你把我也害死吧!”
“远远才四岁啊,四岁啊!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他死得那么惨,你是他的亲生妈妈啊!”
“为什么你要当老师,为什么你要有那个学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把阿南还给我,你把远远还给我!”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在苏碧曦的心里,也是她害死孟照南和远远的。
如果不是她是老师,根本不会认识陈傅良。
如果她没有好心照顾陈傅良,处处为他着想,陈傅良根本不会喜欢上她。
如果陈傅良没有喜欢上她,她刚刚升职为部门经理的丈夫,她只有四岁,已经会背几十首诗词的孩子,还能在她故意扭动钥匙开门的时候,小的蹦蹦跳跳抢着来给妈妈开门,然后冲过来抱住她的腿。大的在后面微笑着看着他们,再把母子俩一起牵进门,走向已经做好晚饭的餐厅。
她宁可那个整天调皮捣蛋的儿子又把她养的花都给拔出来,然后可怜兮兮地来认错。
她宁可丈夫今天只是加班还没回来。
她只要等一等,他就能带着深夜的寒气回到家里,然后悄悄上床,从她身后抱着她,亲吻她的后颈,跟她说,我回来了宝贝儿。
至少他们还是活的。
但是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
她就算把眼泪哭干,把眼睛哭瞎,立时从这楼上跳下去。
也永远换不回来他们。
孟照南的父亲孟与义也是满脸是泪,却还勉强克制着自己,在一旁看着。
他也觉得是苏碧曦害死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就在张元兰还在打骂苏碧曦发泄自己的悲痛时,电梯门打开,苏碧曦的父母来了。
苏碧曦的父亲白奇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男人,从小从来没有管过苏碧曦,认为管教孩子都是女人的事。而苏碧曦的母亲叶梦霞个性好强,不仅自己出去工作,对孩子的照顾也不多,又极为好面子,要求苏碧曦什么都要是最好的。
所以才会有苏碧曦小时候被侵犯,她能够怪在苏碧曦头上,而不敢告发那个邻居。
叶梦霞一过来就毫不犹豫地打了苏碧曦一巴掌,痛哭流涕地跟张元兰道歉:“亲家母,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啊。阿南是个多好的孩子啊,远远才那么小。都是我们没教好女儿啊,害死了阿南和远远啊。”
她扭着苏碧曦的头发,一脚把苏碧曦踹倒在地,“亲家,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这个东西你们要打要骂,都随你们的意。我们家不会有一个不字。”
苏碧曦的父亲白奇也是愧疚地跟孟与义连连道歉,却根本没有丝毫阻止叶梦霞的意思。
苏碧曦犹如一个布偶一样,听任自己的母亲动作。
她被张元兰和叶梦霞这么谩骂殴打,眼珠都没有转动过一次。她的灵魂好像已经不在她的躯体里面,只剩下潜意识在主宰着身体。
她甚至没有呼过一声痛。
叶梦霞见张元兰一时没有动作,径自往苏碧曦的肚子又踹了一脚,苏碧曦的嘴角隐隐有血红流出,“这个小贱人从小就不学好,嫁了阿南那么好的人,都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连自己的学生都勾搭上了!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我怎么就会生出你这种小贱人………”
“《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冷硬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电梯前。薄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在场四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了来人。
男人大概三十五岁上下,身高接近一米九。浑身凌冽的气息掩盖了俊朗的面容,身上每一个细节都考究地如同杂志上的模特,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好像看着地面上的蚂蚁。
白奇几个人就算再无知,也能轻易看出男人身份的不一般,那种强烈的上位者气息,加上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给这些出身一般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他们从来没有跟这样的人接触过,也知道绝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叶梦霞松开了手里的头发,神情略有些没有底气地说道:“她是我女儿,我打她怎么呢?当父母的,教训自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法律也管不着!”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有理,指着苏碧曦的鼻子,“你难道要因为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去告我?真是笑死人了,你凭啥告我啊?我就不信,我今天就算把她打死在这儿,法律还真能让我给她偿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法律是怎么写的,父母打死孩子,最多只判七年!”
《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规定,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犯本罪,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条以血缘和婚姻为基础的法律,保护了在家庭这个框架里肆意伤害家庭成员的罪恶,让这个本应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开出了一朵朵罪恶的花朵,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梦霞走到匍匐在地上的苏碧曦面前,扬起高高举起的手,神情骄傲地看着来人,“这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吃了多少苦,经历十级阵痛,痛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把她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给她吃给她穿,还送她读书。我养了她这么多年,我就是打死她,她也就是把命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