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没有得到开智启蒙,杀了多少江湖骗子,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罗织更多的骗局。
张次公被辛元刺了也不介意,干脆道:“这个小崽子这里肯定只有这一处巫婆了,我们杀了他们,此事不就结了吗?”
辛元没等他说完就踹了张次公一脚,“单凭一个老妪,招摇撞骗几句,就能带着这么多人把小崽子祖孙两个都给烧死?我们这些时日打听来的,还有好几户人家都被他们烧绝了户。单几个乌合之众,能做下这么些事,东武城官府完全没瞧见似的?”
洪灾虽然减损了极多的人口,但是现下离洪灾已经过了半年有余了。
他们探查过此地,大的瘟疫已经被平下,并未出现大规模的疫症流行。
在这样的情形下,莫名死绝了一户人,绝对算得上是郡县上的一起大案。
在年终考功时,郡县的太守县令治下,若是有绝户的大案,可以说是考功上的一个极大的污点,可能会因此而被评为下等,被降职或者免职。
这是一个街坊邻里都知根知底的时候,平时邻居多砌了一堵墙,周围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哪里可能发生了绝户的惨案,所有人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主管地方治安、缉捕盗贼的县尉,巡查地方的差役莫不是都死绝了,连几起绝户的案子都不曾发现。
说出去鬼都不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东武城上至县令,下至差役,都是对此事心知肚明,对于这帮骗子神棍持一种默许乃至同流合污的态度。
辛元猜测,这就是翁主撇开汲黯大人的三千羽林军,乔装来此多方打探的原因。
以翁主的修为,加上他们一干护卫,只要遇上的不是千军万马,全身而退都是毫无问题的。
只是任何事情,一旦变成了官民勾结,所图就一定不小,其中的龃龉绝不是他们所见到的这么简单。
杀了几个巫婆巫女是小,钓出后面的大鱼才是紧要。
苏碧曦赞许地看着辛元,白了张次公一眼,“你说都是岁数相仿的郎君,怎么脑子就差这么远了,莫非是平时鱼吃得少呢?”
偏张次公竟然真得点头,“翁主你咋知道的?俺小时候吃不起鱼,近来好像真得也没吃到鱼了。翁主,要不俺带着兄弟们去捉几条鱼来,晚上给大家做顿全鱼宴?”
苏碧曦:“……”
辛元:“……”
怎么消遣一个人就这么难。
这方圆百里哪里还能有活着的鱼给你捉,早就被灾民给吃光了。
如今他们见到的这个高瘦汉子,既然愿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藏了这些野菜,定是因为顾忌家人。
大灾之后,人性沦丧,能够还如此体贴家人的汉子,至少还有一分人性。
跟这样的人说话,总比为了吃食就能把家人卖得干干净净的人,来得可靠。
再者,以三人的眼力,自是能看出高瘦汉子吐纳,步伐,乃至于站的方位,肯定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这样有功夫,脑子清楚,身体健壮的汉子,不离开这里逃生,反倒留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缘由。
如今东武城还留着的,都是实在走不了的。
逃荒,逃荒,逃的是命。
三人几个起落,便随着高瘦汉子进了更加偏僻的荒林。
高瘦汉子竟然就站在一棵树下,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见了苏碧曦三人,没有丝毫诧异,“几位盯着在下,可是有何指教?”
他自问没有什么值得苏碧曦三人图谋的。
眼前的三人衣着整洁,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没有一丁点灾民的样子,自不会看上他手上的一些野菜野果的。
苏碧曦三人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察觉到的,闻言颇有些惊讶,张次公第一个开口问道:“你咋知道我们来找你的?万一我们是路过的了?”
苏碧曦跟辛元退后了好几步,做出不认识张次公的样子。
高瘦汉子也是一愣,旋即哂笑,“仆不才,添为军中斥候。诸位放在仆身上的视线太久了,也太过专注了些。”
若是连这样明显的视线都发现不了,他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他之所以不逃,便是自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至于命,洪灾之后,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些人关注他这么些时候,如果要杀了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辛元心中对此人更加赞赏了,“如果我说,我们是长安钦使,前来整治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的呢?”
“你们随行有大夫吗?”
高瘦汉子此时却并不问辛元要凭证印信,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他们,神情急切地道,“把你们的大夫叫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第202章
着一身天青色深衣,打扮成一个郎君模样的苏碧曦在一旁皱眉,摆手拦住了张次公即将出口的话,“仆师从名家,少许病症还是能够诊治的。”
高瘦汉子面露犹疑,“非是某不信女郎。”
他丝毫不为自己戳破苏碧曦女子身份感到不妥,踌躇了片刻,“实是某家人之病症有些……”
医术是一门需要长年修炼方能大成的功夫,谁都不会相信这么年轻的女郎能有多么出神入化的医术。
更何况,女郎从医的,世上能有几个?
苏碧曦坦然笑了笑,看了一眼辛元,辛元会意,“在下女君乃是师从扁鹊门下。若是女君都诊治不了的病症,想必天底下,也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奈何了。”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郎君现下,莫非还有它法?”
好大夫本来就少,在这个洪灾之后的时节,更是缺医少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们来到东武城这一路上,被野狗掏出来的尸体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人去重新掩埋起来,更何况随地乱扔的杂物,人们到处如厕。
如今想起整洁肃穆的长安,再想想看见的城池,都不敢相信是在同一片土地上。
这个汉子明显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女郎肯替他们诊治,除了想找他们打听东武城的近况,无非是秉持善念。
高瘦汉子显然没有其他办法,听辛元这么一说,连连欠身致歉,“是某不知内情,原是扁鹊真传在此,是某一家之福分。还请恕某不敬之罪。”
“救人一命乃是大功德,再者,仆尚未见过病患,并未有把握真得医治得了”苏碧曦站着接受了汉子的礼,“只是郎君仍需去寻野菜野果,天黑乃归。仆几人,自能跟上郎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高瘦汉子并未有任何顾忌,躬身谢过,“无论是否能医治,罗山先行在此谢过诸位援手之恩。”而后十分干脆地就走了。
待罗山走出了十丈之外,苏碧曦对张次公道:“次公轻功甚好,先去跟着人。”
张次公嘿嘿一笑,立时就不见了踪影。
待两人都不见了踪影之后,辛元便嘭地跪在了苏碧曦面前,“请翁主恕罪。”
苏碧曦从未越过张次公,单独留下他说话。
翁主御下极严,但是极为尊重下属的脸面。
他是作为护卫队长张次公的护手,该有的脸面翁主从未下过。
苏碧曦并不让辛元起身,只淡淡问道:“子让,你方才是否打算,一旦罗山有异,就诛杀之?”
辛元字子让。
辛元在只他们只跟了罗山不到三日的情形下,就说出了钦使的身份,实属不妥。
即便要取信罗山,也是等到了解到罗山的口子之后,才能徐徐图之。
辛元这么做,要么就是觉得罗山一旦有不妥,就立时杀了,要么就是张次公这等憨厚汉子,心直口快。
辛元并不是这种人。
当初苏碧曦挑中辛元,就是为了弥补张次公性子上的缺陷。
张次公虽然实诚憨厚,品性甚佳,但是过于老实了。
这样的性子,很多时候,被人卖了恐怕连钱都数不清。
天下间并不是所有人都非黑即白,说出的话都是真话。
辛元的身世坎坷。
他本名郅元,乃是汉室名臣郅都之子。
郅都敢于向朝廷直言进谏,当任济南太守时,济南郡路不拾遗。
在他为雁门太守之时,将雁门打造成了汉室西北的一道坚固的堡垒,匈奴在他活着的时候,都从未靠近过雁门。
郅都执法不畏避权贵和皇亲,连当时的皇太子刘荣看见他都小心翼翼,有“苍鹰”之名。
但是刘荣被废为临江王之后,是死在郅都的严刑审问之后的。
窦太后深恨郅都害死长孙,最后郅都因刘荣之死,被窦太后诛杀,郅都一家成年男丁俱死。
郅元当时年纪尚幼,逃过一劫,后改名辛元。
窦太后主政日久,刘彻登基之初都避其锋芒,何况辛元一介罪人之子。
苏碧曦当时肯用他,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惠。
辛元回答得毫不迟疑,“是。”
“子让,你父亲是我敬重之人,但他若是见到你今日作为,定会失望。”
苏碧曦摆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急着反驳我。陛下现时重用张汤,张汤已经贵为九卿之廷尉。依你之见,张汤可能为汉室丞相,可能有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