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曦虽然仍腹痛不已,恨不得立时倒下,却仍然在齐妪芷晴的搀扶下站在那里,柔丽清婉的女声忽然响起,“仆这里还有郎君离开蜀中时写下的借据,借卓氏百金作为路仪,不知郎君何时能够归还?仆客居长安,身无长物,还指着这百金过活。一月之内,郎君若是不能还将,可莫怪仆告到长安县衙,让长安县令来评一评理,焉有朝廷官员欠钱不还的道理,莫不是欺仆为商女,妄图仗势欺人否?”
苏碧曦的声音虽然中气不足,话中意思却说得清楚分明。
“文君,你欲与我和离?”司马相如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眼睛因为震惊几乎瞪了起来,神色凝滞了好一会儿,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已经拿到了和离文书?你还道我,我入长安之前,借了卓氏百金?文君,你莫不是癔症呢?”
他跟卓文君素来夫妻和睦,感情极好,又兴趣相投,他不过就是因为子嗣纳了一个妾室,卓文君竟然发疯一般要跟他和离,而且已经办成了,还谎称外舅赠予的百金是他借卓氏的?
司马相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神色看着苏碧曦。
苏碧曦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张帛书,交予芷晴,与她说了几句话,芷晴点头,侧身便朝着司马相如轻蔑一笑,将帛书递与他,“郎君可看看此文书,可是郎君的笔迹印鉴,上书借卓氏百金为路仪,还有我家郎主的印鉴为证。”
司马相如看着那张跟他笔迹毫无二致的帛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厉声说道:“文君,不想你竟然为了些许财帛,竟伪造我的笔迹印鉴,诬陷我至此?”
这份借据的确是苏碧曦伪造的。
以她的本事,伪造一份天衣无缝的借据,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对司马相如的指责不以为意,手下却是紧紧抓着齐妪的肩膀抵御痛意,云淡风气地说:“郎君说仆是伪造郎君自己,污蔑郎君?那请问,郎君入长安之路仪,郎君在长安之美宅奴仆,郎君及妾室之锦衣华服,莫非是郎君俸禄所得,还是郎君在蜀中那几亩薄田,竟能挣得百金之巨?”
第126章
黑压压的天际,飘来了更黑更厚的雨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本还算不大的风渐渐开始大作,在旷远的野地里呼呼作响,怒号般地斯喊着。
春日的雨不知道何时会起,也不知何时会停,变幻莫测,就如同世上的人心一般。
天气骤然从温暖变成了严寒,苏碧曦的脸上已经痛出了冷汗,牙关都在打着颤,连握着齐妪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身子都是瘫在了齐妪的身上。
齐妪和阿青着急得不行,恨不得替了苏碧曦去,却苦于越下越大的雨,根本无法出行。
眼下即便是他们家去,带来的牛车也是无法抵抗这般的暴雨的。大汉律法,商籍低贱,是不能用超过规格的马车的。正如同汉律规定,平民非婚丧不能着正色的衣服,需用杂色。
能够使用避雨且坚固的材料,已经是官员贵族才能够使用的规格。苏碧曦现下这个状况,如果再在路上淋了雨,可如何使得。
司马相如被苏碧曦的话激得青筋凸起,脸色发黑,“妻以夫为天,女以男为尊,乃是圣贤训导,天经地义。你身为我司马相如的妻子,却以妻告夫,请判和离,是为不义;你前往长安县衙门,我未曾知晓,更未曾与你对质,就谎称已经拿到了县令的和离文书,是为不诚;我乃当朝郎官,品秩三百石,天子近臣,你一介商女,欺蔑朝廷命官,是为不敬。你这般行止,拿出的借据,可有人敢信?再者,卓氏乃我妻族,外舅于我百金作为路仪,我何须相借,还要写下借据?分明是你心胸狭隘,犯了嫉妒,欲以此污蔑我罢了。文君,你欲挽回郎主的宠爱,做下此间种种,还不如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司马相如说罢,轻轻展了展衣袖,好似拂去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饶是苏碧曦一向知晓司马相如辞藻锋利,也是被他这么颠倒是非的一通言辞气得眼前发黑。长及脚踝的幂离本就不甚透气,沉闷的雨天更是让整个人仿佛都重了许多,浑身每一个地方都黏腻异常,腹中的绞痛从未停止过一刻。
她一直带在身上的丸药早就已经吞了下去,却没有多大用处,又不合适在现下用非此间的术法修为,此时更是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
她不过是因为偶遇司马相如,想要欣赏一下他气急败坏的脸色罢了。不想这位闻名于世的大名士,竟然把岳家赠予当成是天经地义,把纳妾当成是理所应当,把妻子的包容忍让当成是金科玉律。
一旁听着司马相如这些话的齐妪诸人简直怒不可遏,芷晴根本顾不上司马相如曾经是自己女郎的郎主,破口大骂,“郎君哪里来的脸面说我家女郎!当初女郎中夜相从,在郎君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时候义无反顾地与郎君结为夫妇,不过是仰慕郎君才华品德,想求一个一心一意的良人。谁知,陪伴郎君当垆卖酒,洗衣做饭的女郎,竟比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妾室?当初不知是哪个阿物东西说,要一辈子待女郎好,定对女郎一心一意,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必天地不容!”
阿青气得满脸通红,纵然平时脾气再绵软,现下也是气的狠了,“女郎多么好的娘子,如何就看上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
“遭瘟的狗才,负心的杂种,狗娘养的老乌龟,老娘生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吃岳家的,拿岳家的,住岳家的,还这么不知羞耻,来说道自己妻子的,用岳家财帛纳妾的王八!”齐妪从小出生低贱,在乡野之间长大,骂人的话可不是芷晴这些小丫头比得上的,加之苏碧曦乃是她从小带大,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紧要,哪里容得司马相如如此诋毁,“作死的毛崽子,长安县的文书上是官差亲自送来,盖了大印的白帛黑字,你仗着自己是个狗屁小官,就想欺了我家女郎。别人瞧得起你这个混账黄子,我家女郎看你一眼都嫌脏了眼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你这两年间病了多久,女郎衣不谢带地照料你,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你他娘的哪里来的脸皮,还来嫌弃我家女郎?这青天白日的,你个下作黄子,是发癔症癫狂了吧?去蜀中打听打听,你一个大老爷们,酒肆却是我家女郎打理,整天只知道弄些没用的东西,不体谅女郎的辛劳,如今反倒有理来说道我家女郎呢?”
齐妪见把司马相如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这厮却自持身份,不发一言,心里畅快,转头就看着那边唯唯诺诺的赵氏,毫不停顿地骂将道:“你这个作死的小娼妇,没有教养的小贱人。勾搭上了这个下作黄子,有了身子就想翻天了不是?没有府中女君做主,就处处以正室嫡妻的作态,妖妖娆娆,莫非真是从楼子里出来的妓子,没有一点良家娘子的做派?毫无礼义廉耻,对着我家女郎说跪就跪。以你的身份,做女郎的婢子我都瞧不上,想给女郎行礼,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身份!”
司马相如自持身份,从来不肯跟身份低贱的奴婢施恩,待府中奴仆都是淡淡,向来是卓文君打理家事,管束奴仆。而卓文君为人宽厚,四季衣裳,三节两礼,都是甚为厚重的。加之,府中唯一的女君卓文君脾性好,从不为难人,又极擅长管家理事,处事公允,府中没有不服的。
齐妪,阿青及芷晴这是从小看着卓文君长大的,跟卓文君感情深厚,更是容不得即便是他们曾经郎主的司马相如如此作贱自己的女郎。
司马相如虽然被几人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火辣辣的,只是不欲跟奴仆们一般见识,拉低自己的身份,只看向苏碧曦,沉声道:“文君,我知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只是伪造官府文书乃是大罪,污蔑郎主更是不仁,你若是迷途知返,我现下替你遮掩下来,你我夫妻乃是一体,我不与你计较。若是此事传了出去,等待你的便是万劫不复。”司马相如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在雨声中传了甚远,仿佛在最后提醒苏碧曦一般。
“我倒要看看,是谁会万劫不复。”
第127章
这座长亭边上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长亭在官道一旁的一个小山坡之上。官道在此处正好转了一个弯,送别的人可以在此处可以眺望离人远去,又可以让离人看见长安。
骤然降下的大雨让长亭周边都起了雨雾,稍远处都难以看清。瓢泼而来的雨珠打落在大地,更是除了诸人的话语声外,几乎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一些仆从已经看见了远处来的几辆马车,苏碧曦等人自也是看见了。只是司马相如恰好背对着来人,雨声更是遮挡了马车行进的声音,郎官府的仆从又不敢去知会盛怒下的司马相如。
自没有族徽的马车上下来的玄衣男子,身上散发着极盛的威仪,清华英俊的面貌在这种威仪下,反倒不能引起人的注意。人第一眼注意到这个男子,就会被他的威仪和气势所震慑,让人不敢逼视,更不曾细看其容貌。
男子自幼习武,虽然武功并未十分出众,但是耳力远胜于一般人,远远便听见了司马相如的对苏碧曦的一番言语,立时便出言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