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语塞。
他是真的想不到,少帝竟然连扬景明这种丢人的往事都知道。
少帝自小便在敬王面前恭恭敬敬的,这时说得敬王哑口无言,心中得意,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那个伍梓虽不曾定罪,却和庆阳侯肖玻一样曾经抄过柱国大将军的家。肖玻私藏了谢家的财物,伍梓难道会是干净的?朝廷开恩,看在昌王的面上不曾追查,昌王不知感恩,还为扬景明这种不争气的人求册封,不知进退。”
一口气说出这番心里话,少帝痛快极了。
从前他一则畏惧敬王,二则身体不好,说不了这么长的话,何曾有过如此痛快淋漓的时候。
少帝对他的大哥哥二哥哥无比感激。是他的大哥哥告诉他,“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才是真正的不孝;是他的二哥哥慷慨赠以灵药,让他的身体有了从来不曾有的轻快之感。真是亲哥哥啊。
敬王心中五味杂陈。
由他一手教养至今的小皇帝,长大了,会顶撞叔叔了。
敬王放缓了语气,“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澄儿册封之事,真的不急于一时。”
少帝语气也软下来了,“可是皇叔,朕已经答应二哥哥了。若收回旨意,岂不是言而无信么?”
敬王自负的道:“我会同澄儿说清楚的。”
少帝柔声道:“二哥哥就要迎娶他的心上人进门,他可以没有郡王封号,却不忍他的新婚妻子做不了王妃。皇叔,您就成全他吧,好不好?”
敬王沉下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有什么心上人?胡闹。”
敬王也真是后知后觉,和少帝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方蓦然发觉,脸上现出惊喜难以置信的神情,“陛下多时不曾咳嗽,这是龙体大安了么。”
少帝兴奋得岔了气,接着便又是地动山摇的咳嗽声,敬王大惊,忙为他抚背,“陛下如何了?”厉声吩咐宫女,“速宣太医!”
少帝忙阻止他,“不,不必。”慢慢止住咳嗽,微笑说道:“皇叔,朕换了新的太医,这几日服了新药,身体好了许多。您看看朕的气色,是不是比从前强?”
敬王仔细端详,露出欣慰之色,“果然添了血色。恭喜陛下,得遇名医。”又道:“这新任太医是谁?本王要重重奖赏他。”
少帝推辞说太医乃世外高人,淡泊名利,若赏赐他财物,反倒是轻看他了,“朕不敢拿他当下人看待,事之如师。他不愿为人所知,朕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
敬王颇为嘉许,“陛下年纪轻轻,便知尊重能人异士,实属不易。”
少帝若客气了几句,心中得意。
这哪里什么太医的功劳,明明是二哥哥的灵药管用啊。不过二哥哥不许告诉任何人,那便算作是太医的新药有用好了。
敬王关心过少帝的身体,还是坚持不许册封扬景澄,“我若不做这个摄政王倒还罢了,正因为我做了这个摄政王,所以敬王府从上到上,只能吃亏。澄儿论身份论资历论人品,确实可以册封郡王,不过身为摄政王之子,他还是过几年再行册封礼吧。”
“二哥哥不在意这个,可他不想委屈了他的心上人。”少帝为扬景澄求情。
敬王缓缓道:“澄儿所说的心上人,一定是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吧?陛下,澄儿不能娶她。”
少帝诧异,“为何?”
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为什么不能成亲呢。
敬王怅然,“陛下不必多问了,总之真的不能。”
少帝失望之极,“皇叔说不能,那便真的不能了。朕替二哥哥委屈,替二哥哥难过。”
敬王黯然离去。
一个小小的、年方五六岁的童儿神情严肃的走过来,“陛下,该吃药了。”
少帝接过药丸,“谢谢你,阿岁。”
阿岁服侍少帝吃了药,皱着小眉头,叹了口气。
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可爱。
少帝甚是怜爱,微笑抚摸他的小脑袋,“阿岁为何忧愁?”
阿岁愁眉苦脸,“阿岁害怕,阿岁想赶紧出宫。”
“有人欺负你么?告诉朕,朕替你作主。”少帝柔声安抚。
阿岁苦着小脸捂住裤--裆,呜呜呜哭出声了,“呜呜呜,再留在宫里我要变小太监了,呜呜呜,我不要,我才不要。”
少帝被他逗乐了,“阿岁不会变小太监的。你才这么小,没人知道你不是小太监。等朕病好了,二哥哥便会接你出宫的。”
阿岁抽抽搭搭,“那陛下什么时候病好呀。呜呜呜,其实阿岁这么小,不会服侍陛下,比陛下身边的哥哥姐姐差远了。”
少帝心中柔软,“二哥哥太关心朕的身体,不放心别人,特地留下你。二哥哥对朕实在太好了。”
“他对陛下好,对阿岁不好。”阿岁小小声的嘀咕。
少帝被阿岁的童言童语逗得微笑起来。
敬王执意不许扬景澄被册封,特别交待了礼部,不许筹办册封礼。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举行册封礼,扬景澄就不是名正方顺的东平王。
谁知少帝直接下了册封的旨意,仿照敬王世子的册封礼,一切从简,由大理寺卿何栋梁任正使,宣城侯田沃为副使,持节至敬王府册封敬王次子扬景澄为东平郡王。
这下子真把敬王气得不轻。
因为扬景序双腿残废了,所以敬王心中抱愧,在扬景序十五岁那年,扬景序酒后以死相逼向敬王讨要世子之位,敬王答应了。册封礼非常繁琐,扬景序是残疾人,自然没法经历全程,所以当年是特事特办,由朝中派出正副使至敬王府持节册封,扬景序都不必出敬王府的大门。
扬景序那是双腿残了,扬景澄凭什么啊?
但不管敬王如何气愤,如何反对,扬景澄还是仿照他大哥扬景序的旧例,名正言顺的成为东平王。
礼成的这天,敬王妃在府中设宴,为扬景澄庆祝。扬景澄亲自来请敬王,敬王正在气头上,赌气没去,这下子把敬王妃惹恼了,声称再也不许敬王进她的院门,敬王脸都白了。
这下子惨了,他被王妃拒之门外的事更要广为流传了。
扬景序和扬景澄以少帝特使的身份参与和谈,扬景序无赖,扬景澄从容,这兄弟俩寸步不让,常常弄得姬华堂进退两难。
姬华堂本来想在和谈上占个大便宜,但有这兄弟俩参与进来后,明显已是不可能了。
姬华堂异常懊恼。
姬杭出了几回主意想从平远侯府的别院救出谢骜,每回都失败了,而且每回总有派去的人被平远侯府生擒活捉,弄得姬杭和姬华堂狼狈不堪。
陆千奇生平头一回单独办事,根据秋华的回忆,居然很快便找到了秋华的义父谭立松。谭立松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秋华面前,谭立松已不敢认秋华了,秋华却牢牢记着谭立松的样子,含泪叫了声“义父”。这一声义父出口,两人均是泣不成声,哭着抱在一起。
“孩子,义父在外游逛了大半年才回家。回家之后找过你,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谭立松早从陆千奇口中得知了秋华的遭遇,不无愧疚。
秋华哭成了泪人,“义父,这些年来无论遭遇到什么,我从来不敢做一件坏事,不敢存一点坏心,我不怕别的,就怕我变坏了,义父更会不要我了……”
“傻孩子,傻孩子。”谭立松就是铁石心肠,听到秋华这个话也心软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是性情中人。
谢夫人和陆姳母女,以及桥容和陆娟等人看到这一幕,深受感动。
谢夫人告诉谭立松,“虽然谢家全族都被谢骜连累了,但冤有头债有主,谢骜作的孽,不应由秋华承担后果。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谭立松连连点头,“是,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这孩子。”
谭立松要把秋华领回去。
秋华不再颓废,原本灰暗的双眸简直闪闪发光。
谭立松带着秋华告辞的时候,陆姳笑着交待,“若是秋华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的,谭大爷命人送封信,我母亲会派人去接他的。”
谭立松满脸通红,“不会不会,我再也不会抛下这个孩子了。”
秋华一脸憧憬,“我听义父的话,做个好人,义父便会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了。”
谭立松心酸的抱着他拍了拍,“孩子,义父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谭立松带着秋华上了马车之后,才发现车里放着沉甸甸的一箱银子,并有一封谢夫人的亲笔信,告知这是给秋华将来娶妻成家使用的。谭立松叹息,“谢夫人被谢骜连累得十几年来深居简出,都能如此对你。义父更应该疼你了。”
秋华低声道:“我被谢骜连累,还以为谢家没一个好人呢。”
谭立松又好气又好笑,“谢家当然有好人。柱国大将军的威名,你没有听说过么?”
“我什么都不懂,全要靠义父教我。”秋华眨着眼睛。
谭立松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这个样子,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秋华还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在义父温暖的怀抱中,快活得想要飞起来。
秋华的义父找到之后,谢骜的父母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