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就是今日最为自在。”屈襄回头和家老感叹。
他是老了。屈襄自己心里清楚。年轻的时候,他对这些稚儿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是很关注。外头有太多的事等着他,战事还有朝堂上的纷争,都比家里有吸引力的多。现在他反而觉得含饴弄孙,是人间一大快事。
“主君这么觉得,日后两位小君子大了,主君可要多多教导。”家老面上乐呵呵的,白胖的脸上全是笑意。
“教?”屈襄看了一眼那边的长孙,他点点头,“教是自然要教的。”
只是这两个,不一定非得全都他来,“长孙是一定要教的。”
家老听后喜不自胜,“主君英明。”
正说着,廖姬带着屈仪过来拜见,屈襄让两人进来,廖姬一进门就见着两个孩子在席上玩耍大闹。
“夫主,这……”廖姬忍不住多看了席上两个孩子两眼。
“闲来无事,就让他们叔侄两个在一起玩耍。”屈襄说着摆摆手,眼里满是慈爱,“你看叔侄两个倒是生的和兄弟似得。”
廖姬看了一眼,顺着屈襄的话夸奖了两句。
“夫主可有心亲自抚养两人?”廖姬问,“夫主似乎很喜欢呢。”
屈襄有意亲自抚养长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廖姬也已经知道。知道自己无法和嫡长子一系相争,现在也完全不敢有这个心思。
她在意的是屈冲。
廖姬有意无意,视线一直在屈冲身上,屈襄没有察觉到她这话语里的用意似得,只是点头,“你这话倒也不错。”
廖姬心里一下咯噔。幸好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哪怕心里再怎么惊愕,也能早早的把情绪收拾了。
她过来是带着屈仪过来和屈襄说几句讨喜的话。
屈襄看着之前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脸色柔和了许多,他问了几句关于屈仪的学业,叮嘱不可荒废学业之后,就让母子倆出来。
廖姬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出了中轴线之后,屈仪就见到生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母亲?”屈仪担心道。
廖姬冲儿子摆摆手。
她最担心的到底还是来了,楚人爱幼子,之前屈襄喜欢的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却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许姜之子。
说来,许姜不受宠,但到底没有被驱逐出屈氏,还是正室。只要她好好的在这个位置上,她的儿子和屈眳一样也是嫡子,哪怕不那么受家臣们的推崇,但将来也会有很好的出路。
廖姬看了一眼屈仪,屈仪已经长大,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身上的稚气还在,但不比屈冲那样能惹人喜爱了。
屈襄的儿子多,如果不得父亲的喜爱,谁知道前途是甚么呢。廖姬忧心忡忡。
如果,如果许姜的那个孩子没有了的话,倒是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廖姬自己都忍不住身上颤了一下。
屈仪见生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越发凝重,不由得多呼唤了生母几声,“母亲……有甚么事吗?”
廖姬回神过来,勉强对屈仪笑了笑,“没有。”说完紧接着吩咐,“这几日,六艺一定要好好勤学苦练。”
屈仪点头,“母亲只管放心,这个臣一定不会懈怠片刻。”
廖姬听后,面露欣慰。她回首看了一眼中轴线上那处宏伟的居所,屈仪只当母亲羡慕,“母亲不要担心,以后臣也会让母亲住进中线的居室里。”
廖姬笑了,“那就好好勤勉。”笑完之后,她推着儿子往外走,心里发苦:现在儿子不像以前那样受宠,嫡子有父亲铺路天经地义,例如屈眳,他自小就是被当做家主来培养的,屈冲年纪幼小,看现在,屈襄已经把他和嫡长孙放在一起了。
留给自己儿子的,到时候到底还能有多少?
外面天色渐渐昏暗,屈襄乐此不彼的陪着孙儿玩耍。
“主君,苏己回来了。”竖仆轻手轻脚走进来,对屈襄禀告,屈襄一怔,抬头看了看漏壶,“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家老一时哭笑不得,“主君,不早了,外面天色都暗了。要是再晚,就要夜禁了。”
屈襄面有尴尬,他摸了一把脸上,低头看看努力玩他腰下玉佩的长孙。
屈瑕精力充沛,几个时辰下来,屈冲早就精疲力竭,被乳母抱下去,屈瑕依然还在屈襄面前。
“天色晚了,在主人家留宿也好。”屈襄睁着眼在那儿说嫌弃的话,“回来干甚么。”
家老顿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屈襄恋恋不舍的看着怀里的孩子,舍不得就这么把孩子还给半夏。
屈襄犹豫了下,“苏己回来,想必也劳累了。这孩子玩到现在都不见累,恐怕闹人的很,抱回去恐怕闹人。”说完,他看了一眼竖仆,“就这么和苏己说,她一日下来都累了,先放在我这里照看一会。”
这么说,颇为有些不太要脸。家老几次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吞到自己肚子里了。
竖仆就这么被屈襄给撵到外面去了。
屈襄说是这么说,可是心底完全没底,他都已经做好了半夏亲自过来的准备,谁知半夏没有过来,只是说孩子太吵闹,不要叨扰了屈襄。
半夏现在抽不出空来管教孩子,从回来开始,屈眳就一直不说话,拉长了个脸,好似她欠了他不少钱。
半夏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回来开始一句话不说,她开始还没察觉,等换了衣服,他往她跟前一坐,面色发黑,她才反应过来。
这怎么了?
半夏儿子都顾不得了,先丢给屈襄,自己过来哄屈眳。
“谁惹你不高兴了?”半夏屏退左右,靠在他肩膀上,柔情缱绻。她这么一副姿态是他最喜欢的,但是屈眳只是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一会,而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去。
他转头了!他竟然转过头了!
半夏不可思议。明明百试不爽的诏书,到了这会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屈眳浑身上下冒着‘我不爽’的气息,他一想到白日里那些年轻族人们看着她或是迷恋或是爱慕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
半夏脸都垮下来,“你到底怎么了嘛……”她声音低低的,眉眼上浮出委屈和不解。
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让屈眳的心软了下去,他回头过来,嘴唇张了张,但想到她直接掉头就走,心肠又冷硬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对她心软,不然她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半夏见着屈眳的面色缓和了一下,但马上又黑了下来,脑袋都掉过去了!
半夏一时半会的,目瞪口呆,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屈眳到底在生甚么气,她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愣是没有发现甚么能让他如此气愤。
不过摸不准,她也不会立即吵起来,吵架甚么的,到底觉得高声还是有些失了格调。她小意温柔的,拿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
过了好会,还是见着他拉黑个脸,半夏满心不解,嘴唇一嘟,满脸失望。
她手臂轻轻撞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屈眳回头过来,极其严肃的瞥她一眼,见她满脸茫然和委屈,只觉得自己差点没一口气缓过来。
屈眳越发不肯说了,她委屈了可以让他直接看见,他呢?他怎么办?
下定决心之后,屈眳闭紧嘴就是不说话。
半夏试了几次,他都是不为所动。半夏来气了,她一下坐到床边,床只有那么一点点高,两腿直接伸开,看着有点粗俗。
屈眳等了好会,都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他回头过来,就看到岔开腿坐的半夏。他立刻两眼圆瞪,“你怎么能如此?”
半夏不答反问,“你终于说话了?”
从上车回家到现在为止,屈眳都是一声不吭。刚才她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他都不为所动。现在倒是终于肯说话了。
屈眳意识到自己竟然破功了,顿时又板起他的那张脸,回头坐在那里。
“怎么了?”半夏叹气,她之前很生气,可是看到屈眳方才懵逼的小模样,心中的怒气也随之消失。他这脾气就和儿子一样,她生气干甚么呢。
他这样子是她去哄吧,一定是的。
既然是要她去哄,她就去哄是了。
想好之后,半夏拿出哄儿子的精神,“今天是我做错了甚么,让你不开心了?”
话语落下,就听到屈眳哼了两声,听到他哼的两声,半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自己到底做过甚么让他不开心的,她还真的想不出来。
屈眳回头过来,让她继续说。
半夏哪里想的出来,这一日哪怕是在拜访,也累的够呛。她真的想不出来了,不过这实话一定不能说出口,若是说出口了,屈眳这脾气恐怕非得鼓成河豚。他成了河豚,可就难哄了。
半夏垂头下来,轻轻叹息,那叹息声如同羽毛,轻轻扫在他的心头上。屈眳的手指动了动,拼命压抑住向她伸手过去的念头。
幸好,在他挣脱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之前,她就已经过来了。
爱妻身上暖暖浅浅的馨香随着她靠近的动作袭来,半夏的嘴唇印在他的额头上,“是我不好,给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