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晟年一进房间,吴峰就有一种感觉,江晟年已经入戏了。
比起照片要震撼许多,那种积淀和厚重感,仿佛刻在江晟年骨子里,是江朝澜所缺乏的气质。
而最让吴峰眼前一亮的,是江晟年眼底泄露的与生俱来的野性,如同山里悬崖边刚成年的小鹰,那种渴望整片天空的野性。
吴峰内心激动,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演员,竟然能有老戏骨带给他的那种兴奋感。
画面里,床上躺着男孩因病重而昏昏沉沉的父亲,站着的是他的母亲,此刻正忐忑地看着家中仅剩且唯一的顶梁柱,在男孩沉重的目光里哆哆嗦嗦道:“什么?你陈叔也染上了?那……那我……”
男孩目光陡然变得犀利,眯起眼看着她:“你怎么了?”
女人一抖:“没,没什么……”
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打了个寒噤,开口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态,竭尽全力克制住,眉眼在一瞬间耷拉下来,眼里开始弥漫一股令人绝望的死气。
他轻声说:“你跟我去检查。”
女人惊恐地摇头:“我,我不去!”
男孩牙关紧咬,仿佛脑海中正天人交战,肩膀渐渐塌下来,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放弃时,他面目突然变得狰狞,一把扯起女人,喉间发出濒死小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嘶鸣:“走——”
两人几乎扭打起来,男孩尾音还未落,陡然夹杂了几声啜泣,一切戛然而止。
女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男孩面无表情,转身走到门口,仰头看着天空,从他眼里,仿佛能看到那片天空是昏暗的,阴沉地压在他的头顶,间隙还有几只鹰飞过……
吴峰站起来:“就到这里吧,我要见见他。”
*
江朝澜的主角被换下来了,吴峰亲自给他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演里面一个配角,虽然听起来档次降了很多,但戏份也很重。
其实吴峰已经很抬举江朝澜了,一般人能在吴峰的电影里得到一个小角色都足够吹半年,更何况他这么好言好语地邀请江朝澜。
江朝澜有些惊讶和失落,但他知道角色的安排有时并不是导演一个人能决定的,其中还有资本的角逐,临时换主角是圈里常规操作。而且吴峰电影的配角已经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们梦寐以求的角色了,对方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不能不顺着走下来。
“吴导,我愿意演,谢谢您给我机会。”
他温和地回复了吴峰,同时有些好奇,新的主角会是谁,竟然能让吴峰松口,难道是带资进组、背景强大的新人?
90.影帝重征
吴峰拍戏从来低调,剧组悄无声息地来到拍摄地,准备长达五个月的拍摄。
对一部文艺片来说,五个月的拍摄周期还是有点长的,但导演是吴峰,所有演员们心里都有数,没有敢在他面前叫苦叫累的。
片中江晟年和江朝澜的对手戏不少,两人都姓江,论年纪江晟年就比江朝澜大一岁,剧组为了区分两人也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演员之间的和谐,最后统一以角色的名字称呼两人。
两人第一次拍对手戏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有点紧张。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以为江晟年背景深厚抢了江朝澜的角色,两人碰上不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过一场戏之后,大家都安心了。
虽然两个年轻演员关系不算热络,但都客客气气的,而且江晟年的演技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把这个角色演活了,基本都是一场过,对辛苦的工作人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平和的氛围始终贯穿了在该拍摄地完成的部分,直到回到b市后,黎歆的出现。
酒店房间,江晟年放松地躺在床上翻看剧本,脑中却在思考江朝澜这个人。
经过三个多月的接触,他和江朝澜没有变成朋友,两人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哪怕他们两个分别跟工作人员混得很熟了,对彼此还是显得疏离。
江晟年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江朝澜温润的外表下有一颗高傲的心,只是藏得太深,甚至连江朝澜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工作人员们对江朝澜一致的评价是——“脾气好”、“有礼貌”、“平易近人”,其实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而对江晟年,江朝澜看似对他抢了主角的角色毫无芥蒂,但刻意和江晟年保持距离这一点,足够证明他内心对江晟年是不屑的。
这点无关其人品,只关乎人性。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电影学院的学生,就跟修仙门派的嫡传弟子似的,对野路子出身的人难免有一种天生的排斥和抗拒,能不把心底的轻蔑表现出来就不错了。
这正是江晟年所要利用的关键。
这个世界的故事本是围绕江朝澜发生的。
如同上天的宠儿,江朝澜出身书香世家,生活富裕,凭着对演戏的热爱进入演艺圈,大一结束就成为吴峰导演手里的主角,凭借这个角色,江朝澜一举夺得第二年的铜鸡奖影帝,风头一时无两。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的高逼格片约,但江朝澜在这种时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和青梅竹马的女友结婚。
有着演员的演技,偶像的外表,江朝澜虽然不靠粉丝吃饭,但依旧有一大片粉丝追随,女友粉和事业粉占了其中绝大多数。得到偶像刚步入事业高峰期就要结婚的消息,女友粉和事业粉都不干了,但这阻止不了江朝澜为爱奋不顾身。
之前就说过了,江朝澜本身是个不食烟火、表面温和内心自我自傲的人,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外界的看法,戏照接婚照结,但他没有做得太过分,一切保持低调。
但他的妻子黎歆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黎歆的父母和江朝澜的父母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成为同事,友谊十分深厚。天降不幸,黎歆的父母在黎歆三岁的时候因为一场实验室事故,当时双方家里的老人还剩黎歆的奶奶和外公健在,但黎歆外公患老年痴呆,自身还需要人照顾,于是黎歆便被送到了黎奶奶那儿。抚养黎歆两年后,黎奶奶终究没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道心槛,撇下黎歆而去。
当时黎歆才五岁,江父江母听闻这个消息,立刻向有关部门申请,费了一番功夫,顺利获得黎歆的抚养权。
从这天起,江朝澜和黎歆的孽缘拉开序幕。
两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微妙的情愫在相处的日日夜夜与点点滴滴中孕育发酵,江父江母看在眼里,担心遭受外人的闲言碎语,有心阻止,却败给少男少女的决心与坚持。
但这也导致黎歆对江父江母心怀愧疚,迟迟不愿和江朝澜确定关系,直到黎歆发现原来一向以恩爱示人的江父江母私底下各自早有外遇,两人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伪装出美好的假象,为他们编织了一个家庭美满的美梦。
黎歆不敢告诉江朝澜,但对感情的态度在无形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和江朝澜在一起了,以此沉默地抗议江父江母的出轨行为,江父江母也意识到养女的不对劲,无奈之下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但他们都没想到,他们的退让毁了两个孩子。
过了一年,江朝澜成为演艺圈最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影帝,大街小巷都是他的海报和广告,走到哪里都有人要他的签名,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和黎歆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黎歆小时候先被送到奶奶家,后来又被送到江氏夫妇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多余的,生怕自己再次被“遗弃”,虽然后来渐渐遗忘了幼时的经历,但骨子里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江父江母离婚后,黎歆的生活里就只剩下江朝澜,但自从江朝澜成为举众瞩目的大明星,她患得患失的毛病越来越重。
娱乐圈美女如云,风气糜烂,她怕江朝澜被同化,被污染,尤其是看到荧幕上江朝澜和女演员的互动,即便知道这是“演戏”,她也无法忍受。江朝澜为了安抚黎歆,一向敬业的他拒绝吻戏,如果必须要拍就用吻替,让导演和女演员有些怨言。
但黎歆并不满意,她提出了结婚。
江朝澜的经纪人坚决不同意江朝澜在事业巅峰期组建家庭,这是身为艺人的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但江朝澜并不这么认为。他的演艺生涯太过顺利,人生顺风顺水。一切来得太轻易,没有吃过一点苦,他缺乏危机感,不懂感恩他所拥有的,不知珍惜粉丝对他的爱。
他做了决定,然后很快就尝到放纵自己的后果。
经验丰富的金牌经纪人离开了他,另寻他认为值得培养的人;粉丝后援会一度解散,参加活动无人问津;票房连续遭遇滑铁卢,影评人一致质疑甚至否定他在电影中的表现……
甲方们顶着违约的压力和江朝澜解除合作,没有电影可拍,无法接受自降身价接偶像剧,他开始闲下来,终于有时间陪伴黎歆。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重获了自由,但渐渐地,他感受到了痛苦,他发现爱情不是一切,他亲手毁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人开始爆发无休止的争吵,江朝澜发现和黎歆无法沟通,也渐渐厌烦,他拒绝回家,流连各种娱乐场所,过了一段昏天黑地、纸醉金迷的日子,有一天终于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