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睡得早,这时候大多已经吃完晚饭打算上炕歇着了,比如于小玲的奶奶王大凤,往常这个点已经睡了个回笼觉,可今儿个左等右等没见着于小玲的身影,骂骂咧咧的同时莫名有些心烦气躁,心想该不会是路上出啥事儿?
二妮儿三妮儿还从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问:“奶,姐咋还没回来啊?”
王大凤瞪她们一眼:“我咋知道?等你们姐回来了自个儿问她去!”
死丫头!真当她不知道她这些天成天往外头跑是为了啥,可那是她能肖想的不?早让她老老实实听她的安排嫁个条件好点的光棍或者鳏夫,偏要动那野心思,怎么说都不听,早晚李金花那老太婆得上门来找茬。
王大凤越想越火大,站起来打算走出院子瞧瞧人这会儿回了没,结果看到门口那条山路上几个火把渐渐朝她家靠过来,还伴随着说话的人声,一下子让王大凤警觉起来,把院门的木栓给挂上了。
只是那李金花带着几个堂兄弟已经到了门口,“哐哐”开始捶门。
“王大凤,你的乖孙女儿我给你送回来了,赶紧开门!”李金花大嗓子喊道。
说曹操曹操到,王大凤听到李金花的声音,立即眉毛倒竖,几步上前把门打开,冲着李金花喷唾沫星子:“干啥呢嚎嚎嚎,还以为我王大凤犯了啥事儿了呢,小玲呐?不是把我孙女儿送回来了,咋不见人呢?”
于小玲面色苍白地从后面走出来,畏缩地看着王大凤:“奶……”
王大凤一把把于小玲扯进去,然后顺势就要关门,被李金花拿着扁担抵住。
王大凤“嘿”了一声,上下打量李金花,“你想干啥呀?还带着一帮人,咋地?欺负我老王家的男人都在外头呢?”
于小玲的爹跑路了,至今不见人影,但她还有两个小叔,都在千里远的城市务工,媳妇儿和孩子都跟在身边,只有老大家的孩子们留在木沟村,跟着王大凤生活。
李金花冷笑一声,“你还是先问问小玲她干了啥,我这几位堂兄弟,还有冯贵媳妇儿可都亲眼看见了,别反过来说咱冤枉了人!”
王大凤听这意思就知道不好,虽然不知道是啥事儿,但看李金花这底气颇足的模样,这次多半要吃瘪。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她就是有那撒泼的本事,闹大了也不好收场,于是用力推了于小玲一把,凶道:“赶紧给我死进去!”
紧接着,她对李金花色厉内荏道:“她一个姑娘家能干啥,人多了不起?我懒得跟你们掰扯。”
说完她飞快转身就要进屋,李金花也没打算动手,只是朝于小玲喊了一句:“小玲,你跟你奶说道说道,自己到底干了啥,你要是装傻,我过会儿就把赵翠逮过来,让她跟你奶把刚发生的事儿倒个明白。”
于小玲一下子站住了,她现在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脑海里一会儿是江晟年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村民们鄙夷的目光,最后变成王大凤恶狠狠盯着她的模样,她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又羞耻又悔恨,恨不得马上死了才好。
她回头看着李金花,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心中无比仓惶。
事情暴露,她和翠姨以后都别想在村里做人了,她甚至不知道她奶会不会就这么打死她,紧张地手都在发抖,根本无法思考,在李金花和身后村民的注视下,她“扑通”一声朝王大凤跪下来,死死抱住她大腿,泣不成声:“奶,我错了,您别打我,我被鬼迷了心窍,我好后悔……”
王大凤没想到于小玲的力气还挺大的,她竟然一下子挣脱不了,只好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干了啥子不要脸的?哭有个屁用!”
于小玲颤着身子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大凤面色变了又变,听到最后骤然发怒,一脚踹开于小玲,抄起倚在门柱上的木棍就要打。她王大凤虽然泼辣又不讲道理,但她孙女儿干出的事光听着就让人臊得慌,尤其她犯贱倒贴的还是李金花的孙子,更让王大凤下不来台面,恨不得把她打死了才好。
李金花想说什么,但一想到于小玲那龌龊心思,差点把她年娃子给害惨了,于是那点同情心瞬间喂了狗,说:“你打你自个儿孙女儿我们管不着,但你得把她教好了,啥能干啥不能干,别再祸害别人。”
王大凤把棍子一扔,气势汹汹地冲到李金花面前,指着李金花的鼻子开始谩骂:“你有啥脸说我?我看就是你那不正经的儿媳教坏了我家小玲,不然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哪来的胆子干出这破事儿?你李金花自家人害自家人,这会儿要把屎盆子都扣我家小玲头上,我呸!”
李金花一路上好不容易压下火气,没想到被王大凤倒打一耙,立刻卷起袖子,比王大凤还凶上几分:“好你个王大凤,是谁的孙女儿成天介地往人家家里跑?还没脸没皮地差使我家年娃子,年娃子好心帮她去村头搬砖,结果就是帮了只白眼狼!人家心里是要害他呢!还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哪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能想出这龌龊法子勾引男的?我家年娃子才清清白白,差点被人玷污了!”
李金花带来撑腰的堂兄弟们纷纷你一嘴我一句地说起来,王大凤气恼到了极点,眼看就要跟李金花打起来,这时江晟年带着刘玉玉走到李金花身边,“奶,剩下的事就让人家自己解决,我们先回去。”
李金花听到江晟年冷静的话语,顿时也没心思再跟王大凤掰扯,再说她年纪也大了,不像年轻时候战斗力那么强,于是朝王大凤吐了口唾沫,不等王大凤发作,就带着人走了。
于小玲颓然坐在院子的地上,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不自觉搜寻着江晟年的身影,一落到他身上就移不开了,可江晟年压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一颗心彻底沉到海底,魂不守舍地盯着地面,脑袋一片空白。
这时赵翠和冯贵还在冯贵媳妇儿手里,李金花现在只要听到赵翠这个名字就气得呕血,压根不想管她死活,径自回家走进厨房给江晟年和刘玉玉做晚饭。
堂屋里,刘玉玉看着她哥,心里五味杂陈。
她跟李金花一样,根本不能想她妈,可脑海里还是反复浮现一晃而过的画面,还有她妈发出的声音,一切都让她想跳进河里,才能减轻身为赵翠的女儿那种无法摆脱的羞耻。
“哥……对不起……”她又想到了小玲姐,不,她现在不想这么叫她了,她喜欢的那个小玲姐才不会做出这种下作的事,难怪她下午的时候就觉得她神情语气都不大对劲,原来早就和她妈有了预谋。
还有那个冯贵,怎么人心能这么卑鄙呢?
她又气愤又困惑,对江晟年也充满了歉意。
江晟年朝她摇头,语气里并没有她设想的愤怒或是其他情绪:“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刘玉玉觉得有什么堵在喉咙口,胸口闷闷的,半晌又说:“我妈她……以后会咋样啊?”
江晟年眉头动了一下,眼睛与她直视,“你想她回家吗?”
刘玉玉怎么好意思这么说,这么些年下来,她对赵翠的母女亲情已经消磨得没剩多少,如今她妈出了这事,她有那么一些时刻竟然感觉到了解脱,只是这会儿又有些心软,终究做不到不认她妈,只是也不想再看见她了。
“她也没脸再回这个家。”刘玉玉嘀咕道。
江晟年垂下眼睑,赵翠脸皮厚,还真未必不敢回来,只是她招惹了冯贵她媳妇儿,想要日子安宁,除了离开木沟村没别的办法。
一整晚赵翠都没回来,第二天才知道冯贵媳妇儿带着一帮娘家兄弟把冯贵揍了一顿,冯贵拼命解释自己是无辜的,冯贵媳妇儿才没再下狠手,转头把赵翠衣服扒了,一大早把人绑树上供村人们参观,还放话只要赵翠敢留在村里,见一次打她一次。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围着赵翠指指点点。
“你是没看到昨晚赵翠跟冯贵,啧啧,还是在破庙里头,被冯贵媳妇儿逮了个正着……”
“听说她还帮着小玲那丫头给年娃子下那种药,要撮合俩人,你说这事儿是人干出来的?人年娃子咋看得上小玲,真是。”
“后妈就是后妈,再说赵翠本来也不是啥正经人儿,我早就说了,这种媳妇儿要不得……”
“呵,她是玉玉亲妈,你看她对玉玉好了?今儿就是遭报应了,活该。”
“……”
大家看了一会儿也觉得赵翠那样儿着实倒胃口,于是散了各干各的。
赵翠的药劲儿早过了,被人捆到树上先是哀嚎了一阵,而后开始咒骂江晟年和李金花,最后冻得嘴唇发紫话都说不出,有人担心赵翠就这么给冻死了,于是好心把她放下来,让她去邻村找自己娘家去。
赵翠毫无形象地坐在树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刘玉玉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见状咬咬唇,回家找出赵翠的衣服,走到树下把衣服丢到赵翠身上。
“你回外婆家。”说完也不看赵翠,加快步伐离开了。
赵翠哆哆嗦嗦把衣服穿上,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