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玉身体摇晃了一下,安慰自己是她看错了,她的玠儿一向乖巧听话,怎么可能恨她呢?应该是刚学了点东西,所以以为自己是大人了,过一阵子就知道还是得听她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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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灼觉得皇上最近变了。
那天围猎听说皇上遇刺了,差点就死掉,他现在觉得当皇帝不只是可怜,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惨!皇帝要对全天下的百姓负责,不能犯错,否则就像爹说的会被人从皇位上撵下来。皇帝还得那么用功地读书,冯大学士对皇上就格外严厉。最可怕的是,当皇帝很危险,可能会被刺杀……
江灼不禁看向正朝自己座位走来的皇帝哥哥,深沉地叹了口气,唉,自己真是比他幸福多了。
江允玠:“……”
他莫名其妙地瞪他,觉得那种应该叫做怜悯的眼神实在太碍眼了,好像自己很可怜似的。
江灼眨巴着大眼睛,觉得皇帝哥哥虽然很凶地看着他,但没有以前那种不屑以及讨厌的感觉,所以他一点都不生气。
他想起他爹说的,别人对自己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内心的感受是最直接的,就比如现在,他能感受到皇帝哥哥对他没有恶意,于是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除了皇帝哥哥,其余人都喜欢他,现在皇帝哥哥也不讨厌他了,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冯大学士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江灼捧着书,脸上乐呵呵的。
他便故意叫他起来背书,没想到这回江灼温习了功课,竟然把一整篇《千字文》倒背如流,喜得他连连表扬了江灼几句。
江允玠盯着自己面前的课本,下意识地撇撇嘴,但想到江灼是他弟弟,心底莫名有一股骄傲涌上来,总之心情很复杂就对了。
下学后,江允玠犹豫了片刻,还是让身边的小太监把那天自己默写的《劝学篇》给江灼看,也不想看江灼这个笨蛋的表情,“冷漠”地往外走。
江灼看着白纸黑字,小脑瓜灵光一闪,立刻迈着小短腿跟上江允玠,脆生道:“皇帝哥哥,以后你跟我们一起玩,后花园可以放风筝,池塘里还能抓鱼,可有意思了!”
江允玠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朕才不玩这些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
江灼觉得那一定是皇帝哥哥没玩过,不然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再说了,皇帝哥哥自己也是小孩子,总是装成大人的样子,也太没意思了。
他说:“可是皇宫里面也没别的好玩的,皇帝哥哥,今天午时三刻我们在后花园的假山碰头,你记得要来哦。”
江允玠有些郁闷,觉得自己没有收到热情的邀请,但又不是很想拒绝,胡乱“嗯”了两声就走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江允玠在书房放下毛笔,纠结了半天,还是偷偷从书房窗子里爬了出去,独自去了花园的假山。
江灼和其他几位小公子本来一起等江允玠,但其余人没一会儿就不耐烦,先跑去玩了起来,只有江灼还在原地眼巴巴地东张西望,终于等到江允玠的身影。
他跑上前拉着江允玠的手,“哎呀,你真慢,我们去捉蚯蚓。”
江允玠觉得江灼的手比他还小,但热乎乎的,让他的心也暖了起来。
足足在花园这个隐蔽的角落待了一两个时辰,江允玠渐渐收起脸上无忧无虑的笑,觉得自己该回去了。江灼不怕脏地把手往自己衣裳下摆抹几下,刚想说他也得回去了,然而刚站起来,他就眼尖地看到远远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朝他们靠近,后面还跟了几个太监,顿时缩了一下脖子。
完了,是爹……
江晟年肃着脸走过来,先看着江允玠。
“皇上,宫里到处在找您,您快跟李公公回去。”
李进忠热泪盈眶,这祖宗,他进书房看到人不见了的时候吓得魂都飞了,还好四处寻人的时候遇到摄政王,把他们领到了这儿,不然真得急得晕过去。
江允玠“哦”了一声,看了看只顾着低头绞手指的江灼,有些失落地跟着太监们回自己寝宫。
等人走远了,江晟年严厉地看着江灼,“自己在宫里到处乱跑就算了,还带着皇上胡闹,有没有想过出事的后果?”
江灼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此刻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江晟年,“爹,我错了,我只是觉得皇帝哥哥整天闷在屋子里太没意思了,而且也很可怜……”
江晟年又气又想笑,“那也得有下人们看着,要是掉进池塘,你一个人难道还能救你的皇帝哥哥吗?”
江灼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那我学会凫水,就能救皇帝哥哥了,爹,你教我凫水!”
江晟年就知道这小子打歪主意,“你若表现得好,我就教你,若是不听话,什么都别想。”
江灼立马抱住江晟年大腿,“小灼会听话的!”
江晟年这才抱起他,“等过完年,皇上会从你们这些世家子中挑选一位留在宫中侍读,你年纪太小,况且你娘也舍不下你,到时爹便会想办法让你回王府。”
“那我还能进宫看皇帝哥哥吗?”
“你就这么喜欢皇上?”
“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
江晟年微笑:“难道皇上喜欢你?”
江灼摇摇头:“皇帝哥哥一开始好像很讨厌我,但我主动邀请他一起玩儿,他就不讨厌我了。”
江晟年笑着听着,觉得江灼这样的性格很好,希望他长大了也能活得这样随心,无拘无束。
至于小皇帝,当初他顺水推舟,装作不知那碗水里加了白矾,并让小德子减少迷药的分量,有意让小皇帝听见秦雁玉和他的对话,误以为两人是亲生父子,同时揭穿秦雁玉之前的谎言,转移小皇帝对他的仇恨。
说实话,对一个小孩用计,而且还是用这种谎言蒙骗,江晟年觉得还是有点过分的,不过他本来就是他亲叔叔,也不至于让小皇帝太难以接受,况且原身本身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只要稍加利用孩子的心理,就能轻易让他对自己产生崇拜和依赖之情。
考虑到江允玠将来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而且一生勤学好读,兢兢业业,如果能顺利改变他,他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待在那个位置,也不辜负他的刻苦和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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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小的插曲过去以后,江灼和江允玠日渐亲近,孩子本就容易玩到一起,这么一来倒真像一对亲兄弟了。
秦雁玉一日去江允玠宫殿看望他,竟看到江灼趴在龙榻上呼呼大睡,而江允玠依旧捧着书本苦啃,没有注意门外的动静。
秦雁玉当即转身回宫,觉得事情越来越超出她的控制,当初下旨让江晟年唯一的子嗣进宫,便是意图抓住江晟年的弱点,一旦有必要,即便冒着风险也只能对那个孩子动手。
她还有一点私心,便是让明玉不痛快,欺她拿她无计可施,只能把委屈受了。
她却根本没想过,玠儿竟会和江灼交好,未免也太荒谬了。
第二日,她便让小德子叫皇帝和江灼一同来永寿宫用膳,看着玠儿脸上露出难得的孩童般天真的笑脸,而江灼更是聪明伶俐,一言一行合乎规矩,只是对她似乎隐隐有戒备,即便她再怎么柔声细语示好,他都十分客气礼貌,不为所动。
她只觉得心中一股火越烧越旺,这就是江晟年和明玉的儿子,他越讨人喜欢,她就越厌恶,恨不得立刻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江晟年就只有玠儿,明玉也一定会因此痛苦不已,甚至和江晟年彻底闹翻,而她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等江灼和江允玠一离开,秦雁玉眯起眼睛,把小德子叫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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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灼落水的时候,没有任何目击者在场。
他正准备出宫回王府,突然想起忘了拿一样东西,便让侍从回去取来。
于是就出事了。
好在江晟年早在他身边安排了高手时刻保护,将江灼从足以把他淹死的池塘里救了出来,除了呛了点水,没有大碍。
而推江灼下水的小德子来不及离开,就被控制住,押到永寿宫与秦雁玉对峙。
随即江晟年和皇帝很快到场,小德子对秦雁玉的指使供认不讳,秦雁玉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瘫坐在椅子上,眼中死灰一片。
到底秦雁玉是太后,这种丑事更不能宣之于众,皇帝盛怒之下命人严加看管太后,其实等同于拘禁。
平雨等宫女被发配到内务府做下等粗活,看管太后的一律换成了皇帝的人。
对秦雁玉而言,这种生活或许比死还令她难过。
而江允玠尚且念着她是他生母,即便恨她对他满口谎言、对父皇不忠不贞、对他人心思恶毒,于吃穿用度上并为让内务府太过亏待,只是不曾再去看望她一眼。
接下来十年,江晟年潜心教导江允玠和江灼文理武功,并逐渐放权于皇帝,待皇帝亲政后,便带着明玉天南海北地游玩。
漠北黄沙,江南水乡,对两人而言,处处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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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哥哥!”
江允玠从桌案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江灼推门而入,他一身劲装,少年英姿勃发,让人一眼便想起江晟年当年的绝世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