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有些尴尬,他以为江晟年是瞧不起他们下人吃过的东西,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人家吃饭,看着满桌子的好菜都没了胃口。
江晟年没有解释,甚至把一整盘的肉放到地上任野猫进食,老李来不及制止,又心疼又尴尬地看着他。
然而下一幕这只野猫的反应,让老李惊呆了。
对人来说分量或许并不多,但对一直体型只有人几十分之一的猫,这点毒足以让它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江晟年本意只是试探,没想到真被他试出了什么,顿时铁青着脸,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老李倒抽一口凉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头绪。
这……难道菜里有毒?可、可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她们为什么要在菜里下毒?如果是因为还不能原谅李青犯下的过错,为什么,到今天才想要他的命?
江晟年走过去把门关上,再次走回来坐到老李对面,盯着他,声音低沉:“李伯,我去乡下办事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她说她认识你,也认识你儿子,李青。”
当“李青”这两个字从江晟年嘴里冒出来的时候,老李的手开始发抖。
“你、你说什么?”
“她叫秋离,你一定记得她的名字。”
老李被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弄得脑袋一片混乱,但他当然记得,那个叫秋离的小姑娘,没事就跟他和老伴献殷勤,当时老伴还说,秋离是个好孩子,等过完年就求主子把秋离许给儿子。
可是,秋离不是遭山匪劫掠,死了吗?
江晟年脸上一如既往地冷静,“你有什么问题,就问秋离吧。”
离开之前,江晟年让老李好好养伤,不能吃吴妈拿来的食物,更不能泄露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等他能正常走路了,就让他和秋离见一面。
老李总觉得自己好像即将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再也平静不下来,在下一次吴妈和刘婆子到来之前,就借出门买东西的由头,忍着脚腕的痛楚,来到了江晟年住的地方。
☆、妹妹的贞节牌坊
“吴妈,你和刘妈准备一下,明天去观音寺拜一拜。”谢夫人从佛堂缓步走出来,将手里佛珠捏得极其用力。
这两天她精神越来越差,一闭眼就是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唯有在观音佛祖面前,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吴妈自然看出她脸色不好,二话不说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谢夫人就带着一众谢家的下人出发了。
与庙里的老方丈论禅,下山的时候,谢夫人的脸色终于变得好点了,她坐在轿子里,轿夫走得不太稳,她被晃得头晕,正想让外面跟着轿子的吴妈和轿夫说一声,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等缓过来的时候,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只听到外面一片混乱,似乎还夹杂着哀嚎声。
她怒极,刚想大发雷霆,轿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老李那张黑黄却带着奇异潮红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表情诡异狠戾,活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只听老李从嘴里冒出来两个字:“□□——!”
谢夫人原本惊恐的脸彻底变成惨白,有人来抓老李,可老李如树枝一般枯瘦的手就像长在轿子上,死死扒着,瞪着她。
“□□——!”
谢夫人透过老李,看到很多看不清面目的男男女女探着头看她,窃窃私语声如同惊雷般在耳膜上敲击,此时此刻她恨不得马上死了,也好过被这群下贱的人围着看笑话。
她额头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嘶吼:“把人拖走,起轿——!”
吴妈和刘婆子被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挤开了,焦急地看着那顶小小的轿子淹没在人群。
——“这是谢家夫人吧,那老头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见他之前说,谢夫人守寡没多久就勾引他儿子,后来为了掩人耳目,还把他儿子灭口了!”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那老头是什么人,他说的话能信不?”
——“人家是谢家的门房,都干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听说他儿子以前在谢家做账房,跟谢家少爷一起长大的,倒是一表人才,后来突然传出来掉井里死了,我看那老头说的没准是真的。”
——“我早就说了,那谢老爷走的时候谢夫人才二十几,能不想男人?你看那些寡妇,私底下有几个干净的?这谢夫人我以前见过的,反正不是安分的主儿。”
——“跟账房乱搞也就算了,可杀人灭口就不是人该干的事儿,亏她还整天往寺庙跑,原来是干了亏心事,怕鬼上门。”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谢家的下人全都冲上来要把老李拖走,可老李就是一动不动,谢夫人终于受不了了,她仓促地冲出轿子,瞬间被人群包围,还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蛇蝎心肠”……
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她狼狈地跌倒在地,身上、头上被人踩了好几下,耳边嗡嗡作响,头痛得几乎就要炸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晕了过去。
*
谢夫人疯了。
谢麟回来的时候,发现路边的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像是看笑话,又像是怜悯,总之搞得谢麟火气很大。
进了谢家大门,一个下人的人影都没见着,谢麟的怒气瞬间上升到了最高点,身边的小厮瑟瑟发抖,不敢说一个字。
江盼儿刚从西院出来,快到南院的时候,和谢麟迎头碰上。
谢麟有些急躁地问她:“你去哪儿了?我刚刚在南院没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急吗?”
江盼儿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他,轻叹了口气。
谢麟是第一次看到江盼儿在外面和他如此亲密,心境渐渐平和,低声问:“为什么叹气?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江盼儿说:“你去西院看看夫人吧,我在南院等你,如果你还有心情,我想告诉你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好消息。”
谢麟眼中满是疑惑,在江盼儿的目送下去了夫人那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出来了,面无表情地回到南院,江盼儿就站在屋子门口,微风拂过她白色的裙摆,让她看起来想要乘风归去。
谢麟一慌,冲上来抱住江盼儿,嘴里不停地低喃:“你别走……你要是敢抛下我,我一定会死的……”
江盼儿笑着让他把脑袋埋在她怀里,语气极尽温柔:“别压到我们的孩子。”
谢麟猛地抬头,虚无的眼神渐渐聚焦,终于有了人气。
好事不出门,不停地有谢氏族人上门拜访,见到谢夫人的模样都带着受惊的神色走出来,逢人便摇头。
——“彻底疯了,见人就又抓又咬,那两个婆子脸上脖子上都是伤,有一个脸上还被咬下一块肉,那惨叫声,太渗人了。”
经族里长辈商量,决定把谢夫人关到祠堂后面的小院子里,她把谢氏的脸都丢尽了,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至于吴妈和刘婆子也一同关进去照顾谢夫人,哪天谢夫人没了,就是她们的解脱之日。
谢家经历了这一出变故,足足过去小半年才渐渐平息种种负面影响,而此时江盼儿已经近临产期,谢麟极力逗江盼儿开心,生怕她心情一郁闷,对接下来生产不利。
“珍少爷?”灵鹃把手拢在嘴边,四处寻找谢珍的踪迹。
如今谢麟已经是谢家的老爷,谢珍的称谓也改了,就是性子没一点儿长进,十分讨人嫌。
紫藤陪着江盼儿在花园散步,听江少爷说这样有利于顺产,紫藤自然是相信他的,一丝不苟地坚持每天陪江盼儿慢走。
见到灵鹃,紫藤叫住她:“灵鹃,找珍少爷呢?”
灵鹃忙朝江盼儿道了个万福,“夫人。是啊,珍少爷放下书箱就不知道去哪儿了,真是急死我了。”
江盼儿腆着大肚子,柔声安慰道:“总是在家里的,眼看天快黑了,你回去看看,没准儿人已经回去了。”
灵鹃苦笑:“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江盼儿还想说什么,眼波一流转,却看到谢珍从远处走过来,不由得道:“看,这不是珍少爷吗?”
她的笑容还来不及展开,渐渐转化为惊愕。
谢珍开始跑起来,紫藤站在江盼儿身前护住她,一边紧张地盯着谢珍:“他要干什么?怎么这么吓人?”
灵鹃也觉得哪里不对劲,绷紧了神经上前,想要叫住谢珍:“珍少……”
可谢珍直接越过她,朝江盼儿跑过去。
江盼儿莫名害怕,护着肚子不停地往后退。
谢珍边跑边笑,挥舞着拳头:“师傅刚教了我一套拳法,我耍给夫人看——”
话音刚落,他已经跑到江盼儿身前,一拳朝江盼儿高耸的肚子打去。
“啊——!”
一声高昂的痛叫,却是从谢珍口中发出来的。
江晟年捏着谢珍的手腕,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去看江盼儿的情况。
江盼儿受了惊吓,抱着肚子,眉头皱得极紧,嘴里溢出几声微弱的痛哼,这时谢麟也赶到了,见此情状,立即将江盼儿打横抱起来,又稳又快地往南院走,离开前丢给江晟年一句话。
“替我教训那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