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下人来报族老们已经到了长房。
三老爷不耐烦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快换衣服去见客!”
……
荣亚倚在床头正在喝药,就见三太太慌张地闯了进来:“月姐儿,你醒了啊,快跟婶娘来,对了,你们两个快服侍她穿衣。”
青蕊黄杏一脸莫名,荣亚柔弱地道:“三婶,怎么了?听我丫头说刚才有几位妇人来看望我,可惜我正昏睡着,可是怠慢了人?”
“哎呦,现在还说那个干什么?你快起来吧,是族老想见你。”
“族老?”荣亚一脸惊愕,“是哪位族老?”
三太太往床边一坐,叹口气:“这事啊,还是由你那桩亲事而起。族里长辈们觉得不妥,还训斥你伯伯给你说了这么门亲事。你伯伯他,约摸是想着你自幼与宁姐儿一块儿长大,与宁姐儿姐妹情深,宁姐儿身子骨不好,与其让别的女人进门,不如让你这个贴心的妹妹嫁过去帮她……婶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才处处为宁姐儿着想,只是你也得为自己好好想想,你本可嫁给更好的人家做正头娘子,怎好委屈作妾,如今族老们便是因此而来,一会儿你只管照实说,有什么委屈族老们会为你做主的。”
荣亚听了说了这许多,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说大老爷是为了自己女儿着想,才要她给刘家当妾,她是为自己喊冤来的。如果真是十五六岁,还为这桩婚事感到委屈怨怼的女孩儿,可能真顺着这么想,把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长房那边。
然后就会忘了,这件事也有三房参与。
或者说,长房大老爷远程命令,实际做事的是三房。
隐瞒下消息,处理了赵静月身边伺候的人,一顶娇子悄悄把赵静月抬走,都是三房做的,长房徐氏配合,老太太周氏装聋作哑,于是这事就在嫡枝三房里被掩盖得结结实实,再过个半年,便搞个过场,找个替身充作赵静月,远远嫁出去。
荣亚看了这个三太太一眼,眼里有些似笑非笑,三太太心底一寒,再看去,眼前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眼,从来乖顺老实的孤女。
荣亚说:“三婶请稍待,侄女儿先收拾一番。”
三太太不好再坐下去,出了内室,也不知道自己那番话能不能起效,她眉头蹙紧,只觉得一脑门官司,现在能撇清三房的办法,要么是赵静月自己出去说,是她自己心仪刘瑞林,求着长辈答应她嫁去刘家,不过这不太可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不愿的。
要么就是把责任都扔到长房头上,这也得赵静月自己咬死长房诱导蛊惑她。
三太太思来想去,只能叹一口气,都是该死的赵静宁,这没了娘的怎么也这么能折腾?还有那刘家,胃口也太大,老老实实光明正大纳个庶女不好吗?
那些族老显然和三太太一样的想法,荣亚靠近正房是就听到一个洪亮而有些躁怒的声音道:“那刘家好大的派头,娶了我赵家嫡长女还不够,竟还要纳一个嫡女,我赵家嫡女就这么不值钱的吗?而你们兄弟竟就乖乖地听了,巴巴地坑了自家大好一个侄女送去给人糟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赵家破落了,要看他刘家眼色呢!”
三老爷干巴巴地道:“这也是为月姐儿好,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二哥二嫂到底不在了,她身上又有些不大好听的名声,这满城高门,哪个愿意聘她为妇?”
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的声音含着怒意响起:“什么不好听的名声?你是想说她妨克亲长是不是?这些年怎么没把你这个三叔给克死?外人都不提了,你这个亲叔叔倒把这事挂在嘴边。且又不是非要嫁高门,门地稍低一些的,也有大把的好人家好郎君,莫非这世上的人死得只剩下那刘家大郎了?”
106、我对姐夫没兴趣(五) ...
荣亚在外头停住脚步, 内心有一些小小的波动,这是委托人的情绪。
委托人死后心里是有很重的怨念的,她觉得自己的悲剧除了因为自己父母早亡、自己愚蠢,主要原因是叔伯亲人还有家族一手造成的, 对于赵家人来说,她就是一枚棋子一个物件,只要能够用她换取利益, 那些人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事实也是, 她用自己的一条命, 用自己辛苦生下的几个孩子, 巩固了赵静宁的地位,让赵静宁和刘瑞林两夫妻依旧恩爱如初, 让赵刘二家的联盟没有出现一丝裂缝。
她不过是一个工具。
所以她恨所有人。
可是现在却听到还是有人为她说话的, 无论是为她这个人鸣不平,还是因为嫡枝这事犯了众怒, 让这些赵家人觉得有损赵家百年名声而出来跳脚,反正都是为赵静月说话, 来责骂训斥意图谋害她的三老爷。
荣亚静静等了一会儿,让心里这股痛快劲充斥全身。
里面三老爷还在讷讷地辩解着什么, 被三太太给拦住了,那个中底气十足的老太太的声音一转,盯上了老夫人周氏:“周氏,你们老大不在家,老三不成器, 徐氏是后进门的,老三媳妇年纪又还小,他们都得仰仗着你拿主意,你吃斋念佛是不是把脑子都给念没了?竟然纵容儿子媳妇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宁丫头是你孙女,月丫头就不是了吗?”
跟婆婆训斥媳妇一样。
荣亚惊讶,周氏是嫡枝这边的老夫人,哪个在她面前不是敬畏有加的,这个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对周氏说话竟然是这样的口吻。
接着就听到周氏不仅没恼,还恭恭敬敬地说:“老太君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荣亚内心生出一股冲动,想看看周氏这会儿的脸色,这可是难得的见她被数落的机会,于是她不再磨蹭,来到门口,对门口守着的一位陌生老嬷嬷福了福,老嬷嬷往里面禀告一声“三姑娘来了”,里面人就叫她进去了。
里面站着坐着不少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头银发,看着十分威严的老人了,荣亚不认识,应该是赵家非常有地位的一位族老,而底下第一位坐着的就是一位看起来足有七十岁,但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周氏正如同一小媳妇般立在她跟前,由她训斥。
荣亚快速扫了眼,周氏虽然一脸恭敬,但眼角抽了抽,捏着佛珠的手也紧了两分,显然内心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荣亚一进来,那训斥周氏的老太太便立刻露出了怜惜的表情:“这就是月丫头吧?来来来,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是我最喜欢第一个小辈,你母亲还是我给拉的线保的媒呢。”
荣亚微讶,这点委托人是不知道的,她眼眶一下子有些泛红,像是听到父母有些感伤,看这老太太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好奇和亲近:“父亲母亲去得早,月儿竟从未听过这事,也不曾给老太君请安,是月儿不孝。”
说着就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老太太忙让人把她扶起来,看着荣亚的目光更慈爱了:“你还小,旁人不告诉你,你又从哪里知道这些往事。”她说着睨了眼周氏,仿佛是在说她故意隐瞒,防着赵静月和自己亲近一般,周氏眼角又抽了下,隐晦地看一眼荣亚。
荣亚心里乐了,她确定,这位老太君一定和周氏有仇,平日里没办法拿她怎么样,现在逮着机会就要多刺几句好回本。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委托人的悲剧,这位祖母周氏也有份,委托人心里怨恨所有人,但其实并没有让荣亚去报复所有人,只是要让直接伤害她的赵静宁和刘瑞林付出代价,至于其他人,她想的是离他们远远的,让他们不能再左右自己的命运就行了。
荣亚没这么善良,让这些有份祸害她的委托人的人不痛快,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委托人的叔伯宁愿坑了侄女也要讨好刘家,除了因为这个侄女实在太好坑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赵大老爷这些年做官做的其实不是很顺畅,一把年纪了,现在也不过是个四品官。
四品官听着不错,但赵家与他同辈的里面,却有好几个比他官途坦荡,有一个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去年在京里升到了三品大官。
这么一来,赵大老爷这个族长其实当得不是那么稳,族人也不是那么服他。他离不开刘家的支持,一旦赵静宁在刘家地位不稳,刘瑞林这个代表着刘家未来的女婿,还能如从前般如半子那样恭敬待他吗?
而眼前这位老太君,对周氏如此不假辞色,是不是又与赵家内部不服气嫡系这一支有关呢?而且一个家族里,什么样的女人能够叫老太君?这么多族老都在呢,她却能说这么多话,其他人也都敬着她……
荣亚只可惜自己对这些了解太少,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赌一赌。
因此当这位老太君跟她说,这件事让她受委屈了的时候,她偷偷瞧了眼在一旁暗暗着急的三太太,低眉垂目说:“不委屈,大伯大伯母养育我一场,能为大姐姐分忧是我应做的,只是……”
老太君银牙一咬,瞪了周氏一眼,刚还说得好,什么也是为月姐儿好,他们自己用的都是为宁姐儿分忧这样的借口哄骗着姑娘。
暗暗着急的三太太则是舒了一口气,刚才她那番话还是有用的,这不赵静月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在长房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