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医看了他一眼:“情爱成毒,红豆生祸……王爷他,正是为圣上害了相思病。”
周怀素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嗤笑道:“什么‘相思病’?不过古人写了几句酸诗,顺口诌出来的名头罢了,哪里能够当真?黄太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黄太医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古往今来,或大喜大悲一夜暴毙;或郁郁寡欢含恨而终;或忧思过度伤神减寿,此类事例不胜枚举。可见不止肉身疾苦,这心病亦能害人性命。何况王爷这经年累月,早已积入肺腑的相思顽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爷此病由来已久,常年患得患失,忧思过度,早已为其埋下病根,如今大悲之下发作起来,自然来势凶猛。”
周怀素闻言静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那……那要如何?”
黄太医道:“凡事皆有因果,王爷此病因圣上而起,解铃还许系铃人,倘若圣上能够与王爷见上一面,哪怕是瞒哄他几句,一来可以解了他的相思之苦,二来权当给他一点盼头,也不至于教他断了求生的意念,如此事情才有转机。”
“那倘若我就是不让圣上见他呢?”
“那……王爷怕是再无生机。”试着恳求道:“相爷,不如就让下官将此事禀告给圣上,到时圣上见不见王爷全凭她自个儿心意,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当给王爷一个生机,试着救他一命罢。”
周怀素微微苦笑:“呵,救他一命,那我呢,谁来救我?”
黄太医不明其意,仍是劝说道:“可若非如此,王爷他……他必死无疑啊。”
周怀素“哦?”了一声,冷冷道:“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黄太医由观言送出门时,正迎面遇上了庄青未,微微一怔,有些心虚地同他打招呼道:“庄大人。”庄青未亦同他点头致意道:“黄太医。”两人擦肩而过。观言回头与他提点道:“庄少爷,我们家少爷此刻人在书房呢。”庄青未微微一笑:“好。”
等到了书房,却见周怀素一人立在窗前,目光望向窗外不知落在何处,身旁并无仆人侍候。于是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唤他道:“怀素!”
周怀素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青未。”
庄青未伸手扳过他身子,果然见他眉头微皱,神色恹恹,便担忧道:“怀素,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周怀素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无事,只是觉得有些累罢了。”看了庄青未一眼,笑问道:“我见你今日好似兴致颇高,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庄青未神采飞扬道:“不错,我今日来,正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哦?”
“你还记得那位崔小姐么?便是礼部尚书崔大人的千金,上回被毒蛇咬的那位,后来又被我救了,你还记得么?”
周怀素沉吟片刻道:“就是那个你救了她性命,她非要以身相许的那位崔家千金?有点印象,怎么了?”
庄青未道:“她不是右脸被歹人割去了一大片皮肉么?当初我取了她手臂上一片肌肤于她脸上皮肉缺失处缝合,伤口倒是愈合了,只是免不了留疤——可如今,我却是有法子助她除祛疤痕,恢复容颜了!”兴奋道:“也是机缘巧合,我无意中得到了一块极其珍贵的沉姜香,回忆起往昔师父曾教授的炼香之道,竟然教我炼成了传说中能起死人,肉白骨的返魂香!”
周怀素道:“便是你上回与我提及的、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返魂香?失而复得,那真是恭喜青未了。”
“不错,虽则返魂香所谓‘起死人,肉白骨’之功效纯属江湖传言,不足为信,可要用它令肌肤快速生长,愈合后不留疤痕却是轻而易举的,即便伤口再深,边缘再不平整,它都能令其快速愈合,不留半点疤痕。如此一来,我只消将那崔小姐的疤痕切除之后,点以返魂香加以熏蒸,不过片刻,她的伤口就会愈合,也就能够恢复昔日容颜了。”
周怀素回味过来,望着庄青未挑眉道:“这就是青未要跟我说的那件喜事?这就奇了,她是美是丑,留不留疤,关我何事?如何却当做一件喜事告诉我?难不成等她容貌恢复之后,你还要娶她不成?”揶揄他道:“若果真如此,那倒称得上是件天大的喜事了。”
庄青未急得满脸通红,连忙辩解道:“怎么会!只是……只是她正当妙龄,能够恢复容貌,我也由衷替她高兴,怀素,难道你不替她高兴么?”
周怀素摇了摇头,如实道:“她这个人,没有自知之明不说,而且恩将仇报——你救了她性命,她反而要以身相许,这般作为,我对她实在殊无好感,自然对她恢复容貌一事,我也高兴不起来。”想了想又道:“其实她容貌恢复与否,在我看来,并无差别,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既然那个返魂香有如此奇效,青未你不如就替她换张脸,唔,就换醉仙楼花魁华如的那张好了,虽说也不怎么样,总归比她原来强。”
庄青未闻言大笑道:“哈哈……换脸?也亏你想得出来……”慢慢收住笑意:“不过这说起来,倒也不是不可——只需将她二人脸皮割下,互换之后缝合,再以返魂香辅之,等脸皮长好在肉上,她二人就算互换容貌了。”摇了摇头道:“不过‘换脸’一说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有诸般顾虑,试问这天底下有谁愿意把自己的脸血淋淋地割下来换给别人呢?别说华如姑娘,就连崔家小姐恐怕也是不愿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崔家小姐为了追求美貌甘愿忍受这天大痛楚,而华如姑娘受了她的丰厚报酬也愿将脸换给她——就算她二人都同意,这‘换脸’之举,我也是不会做的。”
周怀素笑问道:“这是为何?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青未你何不成全呢?况且若是换脸成功,这般惊世之举,足以让你名扬天下,你既有把握,又何乐而不为呢?”
庄青未道:“怀素你有所不知,这他人脸皮不比自身皮肉,若是强行割下安在他人身上,就算当时长好了,时间一长,也会因为不是自身皮肤而慢慢腐烂衰败。而这一过程,最多不过七天。等到那时,就是面目全非,彻底毁容了。试问我又怎么会为了帮助崔家小姐得到短短几日的美貌,而毁了两个女子的一生呢?”
周怀素点头道:“原来如此。”又笑道:“好了,做什么一直谈论她,青未,我心里不痛快,你陪我出去散散心罢。”
庄青未笑着答应:“好。”
周怀素于是牵过庄青未的手,与他一道朝门口走去,不过走了几步路,庄青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周怀素转头看他:“怎么了,青未?”
庄青未看了他一眼,踌躇着开口道:“我……我只是在想,我们心里不痛快了,还可以外出散心,可有些人,却连这个也做不到,未免太可怜了些……”
周怀素眉头微皱:“青未,你想说什么?”
“是……是小皇子,他常年被关在地下,不见天日,实在可怜,我前些日子过去看他,他央求我带他出去一趟,说是只想出去看看,我于心不忍……怀素,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啊。”
第75章 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周怀素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怎么又去看他?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 眼下我将他囚禁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放他出来, 到时迎接他的就是九五之尊的宝座,如今吃这一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 我虽然将他囚禁, 但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奴仆只多不少,全都由他差使, 就是教书先生也冒险给他送去了一个——我这般伺候他,他又受什么委屈了?你做什么几次三番去看他?”
庄青未忙道:“怀素你放心,我每次去看他都是戴着面具的,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你不必因此有所顾虑。”顿了顿, 又道:“虽说你并不曾亏待过他, 可他毕竟不过五岁孩童,难免孩子心性, 总是待不住的,你老是将他关着怎么行呢?就这一回,怀素, 小皇子说明日就是他的生辰了,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出去透透气,怀素, 你就答应了这一回罢。”
周怀素被他磨地头疼,推脱道:“钥匙在风轻逐那儿,你同他说去罢。”说着就要提步离开。庄青未忙拉住他道:“那也得你答应了才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只听你一个人的话。”死缠烂打道:“哎呀怀素,你就答应我罢……你就从了我这一回罢~”
周怀素忍住笑意,转头看他道:“真是怕了你了……我们可先说好了,就这一回啊。”
庄青未含笑道:“好,都听你的,就这一回。”
两人结伴离去,夜里大醉而归。
因宿醉之故,次日周怀素醒来时脑袋仍隐隐作痛,他揉了揉额角,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见已是日上三竿,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时辰,早朝早已过了罢。索性也就随它去了,唤来小厮,不紧不慢地由他们服侍着穿衣洗漱,好一会才姗姗上了马车,临出门前总觉得忘了什么,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也就不去管它了,转而盘算起这个时辰进宫大约刚好能够陪圣上一道用膳,虽说误了早朝,倒也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