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素闻言却是有些吃惊:“你真将他一身武艺尽数废了?”却又立刻掩饰好情绪,转而道:“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他既然这么相信你,你就谎称信已经送到,但圣上仍不肯见他,也不答应他的请求,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如此你才有机会同他天长地久,不然,我们前面的一番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况且万一他回去后得知当日对他下药,废他武功的不是圣上而是你,你以为他还会像对圣上那样对你不计前嫌么,只怕是恨之入骨,从此再不愿见你了罢,姑娘可一定要想清楚。”
摇蕙将手中的信攥得死紧,忽然抬头看他道:“相爷怎么知晓我今日会进宫送信,特地来此拦我?莫不是随行仆从当中出了奸细?你几时收买了他们?”又摇头道:“不对,他们都是自小在王府长大,绝不可能对王爷生有二心……你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周怀素闻言笑道:“既然姑娘执意要问,那不如,替我去问问贵府上的绮兰姑娘,在下送她的玉簪,她用着可还称心?”
“你……”却又慢慢笑了:“绮兰可真是多事,倒让相爷白白跑这一趟——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王爷送这封信,掉头回京,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相爷说得对,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说着将手中书信慢慢撕了粉碎,往上一抛,纸屑在风中挣扎一阵后,终无力挣脱,死气沉沉地落到地上:“信我已经交给圣上过目了,可她执意不肯再见王爷,奴婢也没有办法。”
周怀素略一挑眉,唇边慢慢漾开笑意:“好。”
二月初,园中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但盛极必衰,宋卿鸾心想,只等春风吹过,便要走向衰败了。然而花谢有花,春风过后,园中又是一副姹紫嫣红的光景,人去却是无人。便等来年红梅再开,终归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雪影在假山后面远远看她,蹙了蹙眉,转头问小全子道:“圣上如今都是如此么?”
小全子叹气道:“自从段太傅走后,圣上就成了现在这个日子,鲜少开口说话,更不曾展露笑容,只日日来这树下,一站就是大半天。”
雪影沉吟片刻,蹙眉道:“这可怎么好?”略一忖度,终于走上前去,轻轻拉过宋卿鸾的手:“圣上?”
宋卿鸾回过神来,见来的是他,终于轻轻笑了笑:“小雪儿。”又问道:“你的伤都好了么?”
雪影笑道:“早就好了。”顿了顿,看她一眼道:“却不知,圣上心上的伤何时才能好?”
宋卿鸾闻言愣了一愣,并不答话。雪影见状只是叹气,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其实……其实当初圣上让我去山庄养病,在那期间,我曾在集市走动,有一回见到了那个摇蕙,我因听说段尧欢的事便跟踪了她,得知他如今住址,圣上若当真放不下他,不妨前去一探?”
宋卿鸾闻言只是摇头:“不必了,见了又能如何?无可更改,不过徒添伤感罢了。”却又宽慰雪影道:“不过你这个消息也并非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此时不去见他,至少不会惊动他,若打草惊蛇,让他搬往别处,到时再要找他岂非大海捞针?只消在我断气之前再见他一面,便心满意足了。”
雪影气道:“圣上这是什么话,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不不,是万岁才对,要我说,那个段尧欢一定死在你前面。”
宋卿鸾只摇头道:“雪影,你不明白。”看着他叹气道:“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在想,我走之后你怎么办,该寻哪个来护你?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几位师哥了。你须好好听他们的话,切勿再惹事端,以后多做善事,积点福报罢,千万别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圣上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你是怎么样的下场?那我就要同你一样,你若死了,我也只当自己死了,随你一起去就是了。”
宋卿鸾嗔怪道:“傻话!”终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段尧欢走后,周怀素每日下朝后都会来朝露殿见宋卿鸾,寻了机会就要同她厮磨,她不厌其烦,却碍于他如今身份不好发作,想她从前多有对他不住的地方,如今种种,也只能一一忍了。
他见宋卿鸾终日郁郁寡欢,便提议道:“如今清明将至,外头风光正好,却又不至春寒料峭,正是外出踏春的好时机,圣上何不出去散散心呢?”
宋卿鸾待要反驳,却被他说得动了心,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同意去离京不远的苍梧山游玩。
第66章 落入匪窝
宋卿鸾不愿太过招摇, 遂私服出巡,又带了风影、雪影一道,这主意既是周怀素提的, 他硬要跟去,宋卿鸾也没有不让的道理, 遂准了, 另带了几名随侍的仆从。
他们巳时出发, 一路上多有耽搁,等到了苍梧山脚下, 已是日暮十分,便借住在山下木屋一宿,等到明日再上山游玩。
农家大多养些鸡鸭之类,每天天还没亮, 公鸡就扯着嗓子开始打鸣, 他们一行人奔波一日, 原本是极累的,偏偏宋卿鸾向来浅眠, 这公鸡第一声啼叫,便将她吵醒了。
她不惯一人空躺在床上,便早早起了, 出去见一对村民夫妇也已然起身,正收拾东西准备赶去集市。宋卿鸾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那对夫妇见她醒了,不敢怠慢贵客, 连忙叫醒女儿伺候她梳洗。那几名随侍仆从尚未起来,宋卿鸾不欲扰人好梦,正苦恼无人伺候,因此见了那女子出来,也没推辞。
梳洗间宋卿鸾同那女子攀谈,从她口中得知她今年年方十九,尚待自闺中,便笑道:“与我一般年纪呢,也该出嫁了罢?”
那女子看了宋卿鸾一眼,连忙低下了头,脸渐渐地红了,过了好一会道:“公子这般容貌,也不知由哪个仙子来配才不算辜负。”又小声问道:“不知公子有无婚配?”
宋卿鸾闻言摇了摇头,苦涩笑道:“不曾。我钟爱的那个人并不是真心爱我,被我揭穿后便离我而去了,怕是再不会回来。”一时忆起往事,茫茫然道:“其实我从前一直希望……希望有一天能穿上大红色的喜服,同他真真正正地成婚,只可惜,如今怕是再不能够了。”
那女子听了不免有些伤感,安慰她道:“公子不必伤心,像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公子趁早忘了便是。像公子这样重情重义的人,迟早会遇到自己的良人。”
宋卿鸾却摇头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固然不是我的良人,但除了他,无人再是。”
梳洗完毕,宋卿鸾没等他们醒来,便一个人上了山。
山路崎岖,宋卿鸾又向来吃不得苦,走了没多久,便停下歇息。抬眼望去,只见四周苍翠坏绕,远处云深雾重,满山葱郁的林木皆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朦胧之中,倒愈发显得苍翠欲滴。
这个时辰,山中时有鸟鸣,倒算不得很幽静,可贵的是远离喧嚣,心倒静了,却忽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像是走兽穿梭,宋卿鸾抬眼望去,只见一头白狐正拼力追赶一只兔子,那白狐身材瘦弱,脚上还受了伤,追逐间时有鲜血流出,行动颇为吃力。反观那兔子体型肥硕,逃得从容,像是笃定那瘦狐狸必然追它不上,正沾沾自喜。
宋卿鸾在前面看着,不免感慨“狐落平阳被兔欺”,忽然来了兴致,半跪着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寒芒湛湛,正是从前段尧欢所赠。她屏息以待,只等那兔子从身旁蹿过,看准时机,猛地向前扑去,将匕首刺入它腹中,等到拔出匕首,兔子一身雪白皮毛已被鲜血染红,抽搐了几下,便断气了。
宋卿鸾扯了几片草叶将匕首上面血迹擦干,归刀入鞘,见那狐狸畏缩不前,笑着将兔子扔了过去:“好啦,喏,给你!”
那狐狸叼起兔子,看了宋卿鸾一眼,立即掉头跑了。
宋卿鸾见那狐狸隐入丛林深处,正欲起身,忽感颈部一阵剧痛,暗道不好,当即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被人绑了,宋卿鸾脖颈处仍隐隐作痛,勉强抬头看去,只见离门口不远处站着五六个人,看样子绝非善类。当中那个生的面阔口方,虎背熊腰;他旁边两个,一个尖嘴猴腮,皮肤蜡黄;另一个是只独眼龙,坏的那只用眼罩遮了,好的那只仍兀自射着精光,却是一脸诞笑。再边上两个生的一般贼眉鼠眼,像是一对兄弟。
那独眼龙见宋卿鸾醒了,连忙与那阔脸大汉道:“大哥,那小娘子醒了!”又转过头与宋卿鸾道:“哥哥我已经搜过身了,嘿,虽说没什么银钱,但小娘子腰上那块玉牌,手上那把匕首,可都是稀罕物,值不少钱哩!”说着便要走向宋卿鸾,一面搓着手,一面淫笑道:“却不知小娘子做啥扮成男人,莫不是怕太招摇了?只可惜到头来还不是落到哥几个手里,少不得得好好疼你一番!”却被那阔脸一把拉住道:“混账!说什么你!你好好看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寻常女子?”
那独眼龙回头与阔脸笑道:“可不是,月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糊涂!这深山野林的,哪有什么月上仙子,保不齐是哪个妖怪变得……对,就是狐狸精!老四劈晕她的时候不正好看到狐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