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未见他喘息沉重,又有咳嗽的意思,便扶起他喂了些茶水,一面轻柔地替他顺气,一面随意问道:“于是他们就想进宫刺杀圣上?”
周怀素靠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并不全对。原来他二人沿路听到传闻,得知那时段尧欢为了扳倒杜衡,曾允诺李道元,吴广义等人只要肯助他成事,他日必求圣上饶其二人性命,保其富贵。谁知段尧欢他出尔反尔,杜衡死后不到半年,竟任由圣上对李,吴两族下此毒手。所以他二人认为,比起痛下杀手的圣上,言而无信的段尧欢更让人憎恨,若要说报仇,那最该杀的也该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庄青未闻言嗤笑道:“那他兄弟二人也未免太不讲道理,虽说当时是由段尧欢出面劝服的李道元,可难道他做这事是为了他自己么?他背后真正站着的人,还不是圣上?我猜,圣上在诛杀李,吴二人时恐怕是瞒着段尧欢的。要我说,李,吴二人之死全是由圣上一手造成,段尧欢充其量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就这样替圣上担了杀人的罪名,实在冤枉。”
周怀素握拳抵住下唇,又断断续续地咳嗽几声,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那两兄弟既要这么想,我们也拦不住。其实与李道元假意结交,暗地里搜罗证据呈给圣上,间接害死李、吴二人的人,是我。按照他兄弟二人的想法,我才是那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他们应该手刃的仇人。可怜他们不知实情,竟把我当做救命恩人,说甚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但有所求,即便赴汤蹈火,也一定为我办到。我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又道:“不过虽说他二人认定段尧欢是他们最大的仇人,但也没忘李,吴二人是圣上下令所杀,所以他们决定兵分二路,由兄长潜进王府去刺杀段尧欢,而其弟功夫稍弱,就偷偷混进宫去,伺机刺杀圣上。我听到这里,当即就决定在他们的饮食中下毒,借此除去他们,倒不是怕他们真的能够得手,而是怕自己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整日里担心圣上安危。更何况他二人此番是去送死,既然都逃不脱一个死字,还不如就被我给毒死,若到时落到圣上手中,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不过当时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临时改了主意。”
庄青未此时便问道:“是甚么事?”
周怀素扶着庄青未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说道:“我知道圣上真实身份这一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早前圣上需要借助我之手除去李道元等人,所以才对我假以辞色。而如今李道元等人既死,那么,我于她而言,也就没了利用价值。她很有可能在他们死后,也一并将我除去。我的这种顾虑,在我知道吴家兄弟的意图,决定加以利用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她不是想要杀我么?与其担惊受怕,等着她来杀我,倒不如,我主动给她创造这个机会。”又道:“而且我一直有一番话想说与圣上听,但平素多有顾虑,怕她听了大受刺激,因为不愿相信的缘故,倒要认定是我故意污蔑段尧欢,从而对我再起杀意。可既然我打算为圣上创造一个杀我的机会,那么,这番话倒很适合做一个契机,我也正可以趁这个机会,将这番话讲给她听。”
庄青未道:“你这话,我倒是越听越糊涂了,究竟是怎样一番话,会引得圣上再起杀心呢?听你的意思,倒好像是有关段尧欢的?”
周怀素微笑道:“四年前那场宫变,‘鸾凤公主’的死因……那日我在书房内同你做的假设,你还记得么?我又加了一些说辞,将那个假设讲给了圣上听。”
庄青未闻言颇感震惊:“你怎么能这样说?段尧欢他……再说,圣上也不会信的,你说三皇子的死与段尧欢有关,这样的话连我也不会信,圣上她更不会相信。”
周怀素笑道:“呵,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以为,圣上就真的从未怀疑过他么?我的那一番话,也不过是助长其势罢了。话说回来,若圣上果真信他,那么,又岂会因为我这一番话,就动摇心志呢?”
庄青未道:“我是说不过你,但是,你这样污蔑段尧欢,难道就有道理可言了么?”
周怀素笑得意味不明:“并非是污蔑,你以后,就知道了。”
第46章 机关算尽
庄青未道:“先不说这个, 你且将你如何利用吴家兄弟的一番经过,与我详细说了罢,我只担心你露出甚么马脚, 再教圣上抓到把柄,那可就遭了。”
周怀素道:“当日你随口同我说起崔家小姐招致金环赤练蛇的缘由——是因为她佩戴了一种名为夕颜花的花草, 我一直记在心上, 后来便请来名医替我寻到了此花, 再如法炮制,命人将此花佩于身上, 来到当日崔小姐事发之地,果然引来了金环赤练蛇。我的人早已埋伏在四周,此时便一拥而上,将那蛇乱棍打死, 之后我再令大夫从那蛇身上取出毒液, 混合了其他毒物, 制成毒/药。”
庄青未喃喃道:“原来如此……”
周怀素道:“我拿了毒/药找到那两兄弟,同他们说起我与李道元的昔日交情, 知他惨死,我十分痛惜,亦对段尧欢深恶痛绝, 愿助他们一臂之力。我与他二人有救命之恩,他们自然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我一番做戏,又假意劝他们放弃进宫行刺圣上,以免朝堂动荡, 天下大乱。他们表面上应承下来。可我心里知道,那不过是他二人不忍逆我的意,随口敷衍而已,暗地里定然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我于是将毒/药交给他二人,同他们说明此毒罕见古怪,就连太医遇上了,也必然是束手无策,又嘱咐他们把毒喂在匕首上,到时候伺机行刺,并教其兄扮成小厮混进王府,同段尧欢谎报圣上遇刺,并趁机行刺,必能得手。”
庄青未皱眉道:“你果真,要对段尧欢痛下杀手么?”
周怀素摇头道:“不,段尧欢武艺非凡,就算那兄长按我说的去做,也不可能当场取了他的性命,至多是趁他心神大乱之时,伤了他而已。”又道:“那兄弟二人牢记我的叮嘱,临去之时,我又给了他二人各自一粒毒丸,嘱咐他们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便服毒自尽,免受痛苦。之后我便即刻进宫面圣,我派去的人会佯装成吴广义部下接应其弟进宫,教他扮作太监,算好时辰给他服下软筋散,在他行动前以燃烟相告,并发出动静引宫中侍卫到御花园来。”
庄青未惑道:“软筋散?这是?”
周怀素看他一眼,说道:“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自然不懂。这软筋散是风轻逐给我的,江湖上的东西,说是能使人四肢酸软,使不上力。”又道:“一切安排好之后,我便再无后顾之忧,只管好好地同圣上讲话。等到那刺客一出现,我便舍身护她,替她挨上一刀,那刺客见是我,大惊之下定然失了准头,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一击之下自然不会刺这第二刀。而且他中了软筋散,下手根本没什么力道……”伸手抚上庄青未的手背,温柔笑道:“所以我这一刀看似凶险,其实偏离心脏一寸,加之匕首刺入不深,根本没什么大碍。青未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庄青未叹口气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不担心?”想起一事,忙追问道:“那刺客认出了你,会不会向圣上说明实情?”
周怀素道:“不会,他只当我不愿圣上遇刺朝堂大乱,故而舍身护主,不会往深处想,而且他二人虽然头脑简单,却是难得的正直仗义,又把我视作救命恩人,绝不会那样做,我不会看错人的。”冷笑一声道:“而且我给了他毒丸,他清楚圣上手段,一旦被捕,必定服毒自尽,死人不会开口,又怎么能出卖我呢?”
庄青未见他是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做派,不知怎么,心里很不舒服,想到那兄弟二人的下场,只觉怅然:“……是这样啊,原来,你都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周怀素只道他仍是担心自己,反手握住对方温暖的手掌,对他安抚一笑,继续说道:“圣上听了我那番话之后,若是有意杀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一定会不施救治,任我中毒而亡。而我心知此毒虽然古怪刁钻,但一时三刻绝不会要人性命,我有意在圣上面前提起你,说你医术高明,大约会解此毒,王府与宫里向来关系密切,加上圣上对段尧欢又是十分关心,那兄长得手后,圣上一定会第一时间从宫外得到消息,到时候太医解不了毒,而你又在前段时间因崔小姐一事闻名京城,加之我先前引导,圣上一定会想到你。她素来小心谨慎,又对段尧欢十分在乎,她得知宫内外行刺的是同一批人,又是同样的行刺手法,加上我特意在毒/药中添有一种特殊香料,香味遇血发散,持久不去,极好辨认,圣上稍一联想,派人前往一探,一定可以确认那两拨刺客用的是同一种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势必会让你先拿我试药,等确定解药可行之后,才会拿去给段尧欢服用。”苦笑一声,看着庄青未道:“她心中忐忑万千,我却安然自若,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你这又是何苦?”庄青未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你就算机关算尽,可她若是心里没有你,到头来,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