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寿叹了口气,伸出割破了的手指给他看:“爷,天地良心,您的伤是装的,小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皮肉伤呐……要不您裤子上的血都哪儿来的?”
平南王世子推开他的手:“知道了,等回了南境,你要什么赏赐,直说就是。”
双寿顿时眉开眼笑:“小的什么都不要,只想换个主子,最好能换到大公子二公子身边。”
平南王世子淡淡道:“不如换到晋阳身边。”
双寿便闭紧了嘴。
平南王世子穿好了鞋子,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道:“晋阳画的图纸呢?拿来。”
双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纸取出来展开,交给他。
平南王世子一边喝茶,一边仔细看了看,不禁笑了一声:“这小丫头画的地图倒是不错,一目了然。从明光殿这里到慈宁宫的距离真远……双寿,你说皇帝这么防我,那位公主当真因为年龄太小,才不能婚配?”
双寿兴致缺缺:“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平南王世子又抿了口热茶,忽然冷哼道:“刚才,你在旁边可都看见了,他看样子是招招留力让着我,其实步步紧逼,使我自乱阵脚……哼,那好呀,他要我出丑,我成全他,只是今晚上,我非得见一见他藏的这么深的义妹,到底是何方神圣!”
双寿一脸麻木:“见了又能怎样?绑回去南境吗?”
平南王世子皱眉,不耐烦道:“见了再说。好了,你来与我一道谋划,怎么避过父王溜出去,又怎么不引起侍卫注意,偷偷去慈宁宫。”
*
慈宁宫,西殿。
福娃白天画的一幅画像,得了先生的褒奖,便兴高采烈地跑来母亲这儿邀功,江晚晴留在宝华殿迟迟不归,他就晃荡着两条小短腿,趴在桌子上涂鸦,打发时间。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觉得无趣,回头唤道:“小容子,你过来。”
容定也在等江晚晴回来,听见小太子叫他,心里叹息一声,走过去:“太子殿下。”
福娃白嫩嫩的小手指着桌上的图,不是他方才随便乱画的一张,而是他当宝贝似的带回来的画像,期待地眨眨大眼睛:“你说,孤画的小姑姑怎么样?”
容定看了半天,实在分辨不出这人像和江晚晴的联系,甚至分辨不出画的是男是女,但他一贯是不介意口是心非捧场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很好。”
福娃高兴极了,笑眯眯道:“有眼光。”他低头,欣赏自己的画作:“先生也说我画的极好,颇有当年我父皇笔下的功力。”
容定再次沉默,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对自己画功最惨无人道的评价,半晌,他开口:“……嗯,可能随的你生父。”
福娃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只是笑,带着点自得其乐的味道:“当然啦,父皇只爱画花草树木,他不喜欢画人的,孤画的小姑姑是最像的……”
容定笑了笑,看了他一眼。
看来,凌昭果然是打算捧他当个几年的太子,不是真正想让他继承皇位,是以请的先生都是阿谀奉承之辈,无真才实学。
这样也好。
只是……江晚晴应该也看出来了,但她好像浑不在意,为什么?
他想不透。
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脚步声。
福娃水汪汪的眼睛亮了起来,两手一撑跳下椅子,兴奋地小跑着迎出去:“小姑姑,你回来啦?”
容定走了几步,听那脚步声太沉,便止住了。
不出所料,福娃跑到门口,也停了下来,脸色陡然垮下来:“皇叔……”
凌昭刚从酒宴过来,行走便如疾风,随之带进殿中的,是微醺的酒味。他负手而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双眼眸冷而清明,半点不带醉意。
宝儿跟在旁边,战战兢兢:“皇上,姑娘还在宝华殿陪太后。”
凌昭道:“朕在这里等。”
宝儿便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福娃磨蹭着走了回来。
凌昭问道:“太子为何在此?”
福娃一愣,脱口反问:“皇叔为何过来?”
一阵尴尬的沉默。
福娃畏惧地瞥了瞥他,拿起画像,小声道:“先生夸奖了我的画,说我画的跟父皇一样好,我带来给小姑姑看看。”
凌昭看了眼他的作品,挑挑眉:“半斤八两,是差不多。”
容定:“……”
福娃得了他一句夸赞,心里一喜,略微放松了点:“父皇画花花草草,画池塘水榭,就是不画小姑姑,我就最喜欢画小姑姑了。”
凌昭坐下,捡起江晚晴放在这里的一卷书,随意翻了翻:“他为何不画?”
福娃爬回椅子上,两条小腿摇啊摇:“父皇说,怕他画的不像——画的是他心里的小姑姑,不是她真实的样子,他还说有时候会羡慕我。”
凌昭拧了拧眉:“你?”
福娃继续在纸上涂鸡腿和玫瑰花糕,心不在焉道:“对呀,我也觉得奇怪,从前别人羡慕我,大都因为我是太子,将来会当皇帝,可父皇已经是皇帝了,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他就说,纵然身为天下之主……”
说到一半,他挠了挠小脑袋瓜,苦恼的想了会儿,还是摇头:“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他得不到的意思……可能说的是鸡腿吧。”他看着画上的鸡腿,叹了口气:“父皇病的最重的那几天,鸡腿和糕点都吃不下,一直咳嗽——”
凌昭突兀的打断:“纵然身为天下之主,求不得的,终究求不得。”
福娃一愣,看着他:“就是这句,皇叔怎么知道?”
凌昭神色漠然:“是你皇爷爷常挂在嘴边的。”
每当圣祖皇帝思念早逝的文孝皇后,便会这样感叹,而那个男人,求不得的又会是什么?又能是什么?
凌昭合上书卷,指尖在上面敲了敲,想起喜冬的话,心里涌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他的那位四哥,生来便是尊贵的元后嫡子,太子之位、将来的帝位、父皇于众皇子中独一份的重视和厚爱,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可即使他横刀夺爱强娶了江晚晴,她的心里,终究装的不是他。
容定无声地站在一边,看见他的神色变换,猜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又看了看埋头作画的福娃,不禁摇了摇头。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两个人的共同话题?
伤脑筋。
又等了一会儿,凌昭起身,看了眼窗外夜色,想着要不要去宝华殿,接江晚晴和李太后回来。
同时,福娃丢下笔,两只小手捧着圆嘟嘟的脸颊,叹气:“唉,一定是那个什么王世子,害得太后娘娘担心,不然小姑姑也不用去宝华殿了。”
凌昭怔了怔,转向他:“你说什么?”
福娃扁起嘴,慢吞吞道:“他们都在说小姑姑要嫁人了,以后搬出宫住,会去很远的地方。太后娘娘肯定也听见了,前两天,我还看见她偷偷抹眼泪呢,问她,她却不肯说,只说舍不得我小姑姑。”
凌昭神色冷然,沉声道:“你小姑姑不会嫁人。”一想这话说的不对,便又生硬地添上一句:“不会嫁给世子。”
福娃只是叹气:“皇叔别安慰我啦,其实我看的很开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此事古难全,这也没办法。”
凌昭一滞,也不知是酒意还是怒气自心中升起:“你——”
福娃见他突然发怒,害怕起来,忙跳下椅子,躲到容定身后。
凌昭盯着他,声音冰冷:“这些话都谁教你的?你母亲……”他再次停住,长袖在空中甩出凌厉的弧度,冷哼一声:“……你哪来的母亲。”
福娃憋出两泡眼泪:“我怎么没娘啦?以后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娘嫁人出宫了,我也出宫。”
凌昭冷冷道:“你是太子,永远只能留在宫里。”
福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往外跑,嘴里叫着:“太后娘娘!小姑姑!呜呜呜……我要小姑姑!”
凌昭皱紧眉,转身出去。
容定冷眼瞧着这场闹剧,依旧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见人都走了,便悠闲地倒了杯茶喝下。
另一边,江晚晴扶着李太后,刚走进院子,便听见福娃撕心裂肺的哭声,吃了一惊,接着就看见福娃奋力从西殿跑出来,活像身后有恶狼在追他,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小姑姑抱一下,他吓唬我,抱……”
李太后震惊过后回神,弯腰摸了摸福娃的头:“好孩子,谁吓唬你了?”
福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凄惨不已:“他……他……”
江晚晴和李太后对视一眼,再转回去时,凌昭从西殿出来了。
李太后又好笑又无奈,叫两旁的人都下去,瞪了儿子一眼:“皇帝,你和太子计较什么?他才五岁,你也五岁吗?”
凌昭看着江晚晴蹲下身,将福娃搂在怀里轻拍背脊安抚,眉眼冷然:“你问他都说了什么。”
李太后连连叹气:“童言无忌呀。”
凌昭面无表情,不答话,只对太后身边的刘实道:“夜深了,带太子回去休息。”
福娃才刚好一点,闻言又哭起来:“从前父皇老说这句话,怎么现在连皇叔都开始说了?……呜呜,我都五岁多了,就不能晚半个时辰休息……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