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静默片刻,重又在床上躺下:“红豆薏米粥,少放糖,清淡一些。”
说完,像是放下一桩心事,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后半夜,她还难得作了一个圆满的梦。
梦里,有面貌不清的人因嫉妒陷害她,她不幸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狼狈地倒在地上,周围全是对她指指点点、唾骂的人。
凌昭站在围观的人中央,一张脸冷的像冰块,寒声道:“江晚晴……朕对你,太失望了。”
她期待地看着他。
于是,他又说:“留下你一条性命,终究是错,你……自行了断吧。”
她喜极而泣,有生以来,从未这般真心实意而又充满祝福的说道:“多谢皇上成全!好人一生平安。”
这梦太美好,她竟不舍得醒来。
*
殿外。
宝儿叫醒了小厨房的人,交代了主子的话,不停地打着呵欠往回走,刚要进去,忽然停住了。
守在殿外的两名小太监,其中一人也是眼皮子直打架,眼睛都睁不开来,可另外一人却清醒的很,正抬头遥望夜空寒星,神色恬淡。
宝儿小小声唤他:“小容子。”
容定笑了笑:“宝儿姑娘。”
宝儿狐疑道:“今晚不是轮到你守夜吧?”
容定言简意赅:“我和人换了时间。”
宝儿点点头,准备进门。
容定忽然问道:“你方才去了小厨房?”
宝儿看一眼旁边的人,将他拉到一边,把江晚晴说的话重复一遍,末了低声道:“皇上这八成使的苦肉计呢,姑娘就是太心软……”
容定抬眸,又望着满天星辰出神,突然轻轻叹息一声:“……我也饿。”
宝儿半天无语,问道:“你明知要守到早上,怀里没揣点什么吗?”
容定又叹了口气,语气莫名低落:“……只想喝粥。”
宝儿瞪他一眼:“我看你脑子不清醒,奴才命主子心,最是要不得。随便吃口什么,熬到早上再说吧。”说完,转身就走。
容定慢吞吞走回殿门前,又开始望着夜空数星星。
记忆中,有几次,他也曾带着要紧的奏折去长华宫批阅,忙起来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她总会带一盅提神的汤,又或者一小碗粥给他,或咸或甜,总能合他口味……这么说起来,他的待遇还是比里面那人好,毕竟是她亲手做的,不是假手他人。
江晚晴不想当他的妻子,却很想当一个好皇后。
她身上总是充满了令人费解的矛盾,而总有一天,他会弄清楚,解开所有的误会和谜团,第一步坦诚相待,第二步……相知相许共余生。
只这一点,从来毋庸置疑。
*
醒来之前,江晚晴差一点就登上人生巅峰,她已经把三尺白绫悬上房梁,把脖子套了进去,刚义无反顾地踢翻小凳子……一首梦醒时分适时响起。
睁开眼,扯开床帐,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宝儿,而是立在窗边的那人。
窗外灰蒙蒙的,天际一道亮光撕裂黑夜,旭日初升。
那人背对着她而立,背影如山岳,令人望而生畏,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张扬巨龙,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江晚晴唤了声:“皇上。”
凌昭转过身来,见她起身坐在榻上,天光晦暗,她的眉眼不甚清晰,只一头乌黑的青丝垂在肩上,楚楚动人。
他走过去,微微一笑:“醒了?”
江晚晴沉默地点头。
凌昭抬起手,轻轻抚摸她柔软如丝缎的长发:“你方才睡着了都在笑,想必是个好梦。”
江晚晴这次点了点头:“嗯,是个圆满的梦。”
他背光而立,整个人往那里一站,轻易便挡住她的视线,脸容陷入阴影中,半晌,他问:“梦见了什么?”
江晚晴简略道:“好事。”
凌昭俯身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瞧了一会儿,忽然欺身向前,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巧了,朕昨晚也有好事。”
江晚晴身子一僵,基本猜到他想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凌昭眉梢轻挑,声音带着一抹戏谑:“多谢你的粥,这后半夜,朕就没困过。”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多说,起身叫宝儿进来,替她梳洗。
直到穿戴整齐,走出寝殿,天色渐渐明亮,江晚晴转头一看,才发觉他神情疲倦,眼底下隐隐浮着一层青色,她一怔,道:“皇上整夜没合眼?”
凌昭平淡道:“昨夜,朕若是有梦,会梦见什么,不用合眼都知道。”
江晚晴转过头,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殿内一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似乎是……容定,她心中一惊。
凌昭自嘲地一笑,叹息道:“那年你出嫁,北羌小股敌军时不时便来刺探虚实,朕连灌下几壶烈酒,一醉方休都不能。”
江晚晴浑身不自在,小声道:“……你别说了。”
凌昭扬了扬眉,见殿内只有从长华宫跟来的两个下人,不以为意,语气依旧带着轻嘲:“你出嫁的日子,帝都是个晴天么?”
江晚晴只如芒刺在背,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凌昭笑了一笑:“北地下着小雨,朕在营帐里,听了一夜的雨声,分明睁着眼睛,却总像在梦里——看着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迎进宫。”他突然停住,喉结滚动一下,声音低了几分:“那曾是朕期许了多少年的将来。”
江晚晴目光盯着脚尖,咳嗽了声:“你该上朝了,王公公在外面等你。”
凌昭颔首,握了握她的手,忽又皱眉:“怎的手凉成这样?”他抬头,看着宝儿和容定,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便随意指了一人:“拿件衣裳出来,给你们姑娘披上。”
江晚晴看着容定走开,略松了口气。
凌昭轻声道:“接下来几日,朕也许不能经常来见你,等事情一了……”
江晚晴忙道:“皇上处理正事要紧,不用挂念我。”
凌昭笑了笑,放下手,旋身而去。
宝儿见他一走,整个人又活了起来,清脆道:“姑娘,早膳应该已经备好了,您在这里等着,奴婢去去就来。”
江晚晴道:“好。”
宝儿的背影刚离开视线,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线:“是晴天。”
江晚晴吓了一跳,急转过身,看着面容清秀的少年,说不出话。
容定将手中的衣裳披在她肩上,语气平静,又重复一遍:“是晴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但有微风,穿着那么厚重的嫁衣,都没见你出多少汗。”
江晚晴沉默了会儿,道:“……你也别说了。”
她往内殿走,容定默默跟了上来,轻轻问:“姑娘真的忘记了?”
江晚晴不答话,脚步加快。
容定笑了声,等她在妆台前坐下,才道:“好,不说。”见她拿起胭脂,只盯着盒子看,又道:“我也饿了,想喝粥。”
那语气,当真又是无辜又是云淡风轻。
第36章
江晚晴一声不吭,坐在梳妆镜前,先在唇上涂了点胭脂,又拿起装着螺子黛的鎏金花卉小盒,刚打开,从旁伸出一只苍白秀雅的手,将盒子拿了过去。
容定倾身向前,执起这价值千金的螺黛,极有耐心地替女子描眉。
江晚晴很有些不自在,问他:“你不是肚子饿了?你去小厨房要点东西吃,就说是我的意思。”
容定微微一笑:“多谢姑娘。”
接着就没下文了。
江晚晴往镜面瞄了一眼,又道:“你把喜冬叫来。”
容定轻轻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低喃:“这等画眉之乐,只可惜迟了许多年。”
他停了停,对着她的眉眼轻吹一口气,唇边浮起一丝柔和的笑:“姑娘可知,下面一句是什么?”
江晚晴不答。
容定镇定自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江晚晴看着他的眼神变了,目光不自觉地又移下去,心想你兄弟也就罢了,二十大几快三十岁的男人,有点需求也是人之常情,你已经当了太监,还心心念念闺房之乐,还来调戏我,除了自虐到底图什么啊。
她咳嗽了声,道:“你方才问过我,记不记得大婚时候的事。”
容定微微颔首:“姑娘还记得吗?”
江晚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平淡道:“只记得洞房那会儿,人都下去了,你揭开我头上的帕子,没说上两句话,你又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衣襟上染了血,太医来给你一看,说你不宜情绪太过激动。”
容定脸都不红,眸中笑意更是温暖了几许,语气亲昵:“原来你都记得,我曾以为,你只对七弟的事上心。”静默片刻,他放下手,低声道:“人之一生,能得几次大婚之喜?一辈子激动这么一次,怎么算都值得。”
江晚晴看他容色倦怠,开口:“昨晚不该是你守夜。”
容定应了一声。
江晚晴便叹气:“何苦呢?你……你都这样了。”她不忍说的太直白,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过,接着道:“我又是这般光景,还能怎样?”
容定直起身,双手笼入长袖中:“姑娘想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