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断壁残垣和目之所及密密麻麻的尸骸都在诉说着一件事——那些吓唬孩子的睡前故事曾在这里真实的上演过。
澜沧山覆灭于百年之前,对于修士而言其实并未过上很久,维持着生前姿势的尸骸大都栩栩如生,身穿蓝袍的澜沧山弟子与不速之客们浴血奋战,有的成功杀敌,有的不幸殒命,而最终他们都被时光定格在了最悲壮的一刻,不再前进,亦不会老去。
李歧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随着仅剩的大长老自爆,澜沧山全宗上下全部战死在了灭宗之战里,而那一把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魔剑也随之销声匿迹。
试探着迈出一步,少年谨慎的顺着已被毁掉大半的山道前行,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具具矗立的尸骸,脚下的瓦片和石块时不时发出吱嘎响声,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将交战的双方惊醒。
山道两旁的建筑已经被交战毁的一干二净,李歧只能根据残留的小部分地基去想象它曾经的辉煌和巍峨。顺着布满暗红色血迹的青石板路不断深入,拦路的尸骸也越来越少,等到一座被拦腰折断的小楼闯入眼帘时,他基本可以断定,自己已经走到了澜沧山最重要的核心区域。
昔日的恢弘山门如今再也不复旧观,出乎李歧意料的是,就是在这样的废墟之中,竟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宫殿,遥遥屹立于山峰之巅。
所有的杀伐,所有的斗争都像是被隔绝在了殿门数丈之外,就连周围青草的长势都比其他地方更旺盛一些。
舔了舔嘴唇,李歧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结果却空无一物。
说起来,在碰到洛宓之前,他独自一人时从不会害怕或不安,然而明明只是几天相处而已,他现在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果然,一旦得到过就不会轻易被满足,人是不会知足的。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在大批人马闯进来之前,率先将澜沧秘宝收入囊中。
心念一转,李歧在宫殿的正门口站定,只见牌匾上书“奉先殿”三个大字,此处正是澜沧山历代先祖供奉之地。
将手贴上紧闭的朱红大门,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仿佛殿内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抗拒他的到来。李歧收回手臂,垂眸盯着鞋尖,右手手掌虚握成拳,就这么静默了一瞬,然后陡然踏出一大步,双手用力推开了殿门!
“吱嘎——砰!”
久违的阳光照进了尘封已久的大殿,被惊起的尘土在空中飞舞,化为了奇妙的光带,数也数不清的黑色牌位从供案排到了殿顶,乍一眼看去,恍若一座荒凉的山岳。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名站在大殿中央的黑衣女子,她穿着一件曳地纱裙,正对着供案最前方的一把雕花细剑,只将后脑勺留给了不速之客。
听到推门的声音,女子侧过脸,看了李歧一眼。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李歧只怕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由杀气与恨意混合而成的目光宛若千万根钢针刺透了少年的身躯,遭遇千刀万剐般的错觉带来了刻骨的疼痛,连灵魂也跟着被烧灼,以至于她惊人的美丽也在这一眼下黯然失色。
她真的很美,但也利的能刺痛你的眼睛。
女子一振衣袖,大步流星的向着李歧走来,然后毫不迟疑的穿过了他。
她竟然是没有实体的。
“呼……”
吐出一口浊气,李歧才发现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那名女子当然不是活人,只不过是久远的过去留下的一抹印记而已。
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外敌攻入澜沧山,有人同样推开了奉先殿的大门,女子扭头,留下了这刺穿岁月的一眼。
可如果当初的澜沧山有如此强者,门下弟子又怎么会一个都没活下来?
定了定神,少年深吸一口气,刚想上前查看供案就被身后传来的厮杀声吸引了注意,他转过身,却发现外面早已变换了天地。
女子的虚影并没有消失,她继续在山道上前行,而她每走一步,僵硬的尸骸挨个复苏,未尽的术法重新降临,百年前的灭宗死战竟然在李歧的面前重新上演了!
跟上去!
少年二话不说便提步追赶,纵横交错的法术迎面而来,被他一一避过,有蓝衣弟子提剑来阻,被他挨个推开。
望着前方的纤细身影,李歧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场死斗的参与者。
女子继续前进,周边的战场却产生了微妙的不同,人们的装扮变成了宽袍广袖,交战的对手也由修士换为了洪荒巨兽,等到女子停下脚步,李歧便看见了满天的火焰。
那是一道蓝色的火焰悬瀑,自天幕的裂口处倒流而下,最可怖的是那火焰仿佛长着长长的手脚,一只连着一只,缓缓蠕动。
女子站在蓝色悬瀑前,手中握着一把古朴长剑,狂风吹的她衣衫猎猎作响,也带着长长的发丝漫天飞舞。
她身周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可他们却被火焰一个接一个的吞没,最后只剩下她一人,裙摆被蓝色的天火点燃,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只听“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而女子也彻底被火焰吞噬。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回头。
第26章
盘腿坐在地上,洛宓用手托着腮, 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心中忧郁简直要溢出胸膛, 然而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的陌生, 让纤细脆弱的她无所适从。
没错,她迷路了。
更要命的是, 她不仅迷路, 还跟小魔尊失散了。
经过深刻的自我剖析和振聋发聩的扪心自问,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参与度太低啊。
仔细想想,自打苏醒以来,她一直都沉溺在“魔尊变小了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虚幻快乐里,在大姐姐的尊严被击沉以后,连身为神兵的自尊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天就吸美少年吸的不亦乐乎,却对美少年的思想动态缺乏关怀!
看看,你看看,现在他出门搞事都不带着她了!
若她是仙后那样无趣的方印也就算了,可她洛老魔是谁啊?
上天能偷桃, 下海能杀龙, 血雨腥风一万年, 仙帝见了都得哭——虽然仙帝那个胖墩就是个小哭包, 随便蒙块布蹿出来就能吓得他掉金豆豆。
但仙后很威严啊!在她眼皮底下吓唬仙帝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好吗!
总而言之, 她是不认识什么澜沧山,也不知道什么澜沧秘宝,更不明白李歧和莫垠水说打就打的根源在哪里,但要论惹事生非、推波助澜,那全天下她洛老前辈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然而,就是这样酷炫狂霸拽的洛老前辈,坐在人生地不熟的澜沧山上,落寞的拔着草根。
唉,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
人一孤单寂寞就会想要找点事来做,剑灵也是这样,就在洛宓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把整座山给炸掉的时候,她就遇上了送上门的莫垠水。
只不过,那时候他正一脸狼狈的被突然复活的尸骸撵的鸡飞狗跳,与正好落在宗门核心的李歧不同,莫垠水攀爬的小路正巧直通澜沧山弟子精舍,于是等他费了半天劲儿到达弟子精舍,就看到倒在院落里的一句句尸骸突然爬了起来,看到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动了手。
莫垠水哪里知道,澜沧山弟子都有统一的着装,因此一照面就能认出他是外人,而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些外人都是来屠山的敌人,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会手下留情。
作为曾经的第一仙门,澜沧山的弟子一向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纵使莫垠水师承魔道巨擎的父母,面对着数量是自己十多倍的敌人也只能抱头鼠窜,况且,从某意义上来说,他也并不冤枉。
也正因如此,莫垠水在看到山坡山的洛宓时可谓是大喜过望,也顾不上之前双方的龌蹉,带着身后乱飞的法术和那一串子追兵死命往少女的所在地跑。
在他看来,这群死而复生的澜沧山弟子不管是人是鬼,既然攻击了自己就万万没有放过同样是不速之客的洛宓,到时候就算少女不愿意,他们也得联手抗敌,说不得一配合对方就发现了他的好,放弃一脸短命相的阿歧投奔英俊潇洒的自己的怀抱。
可惜,他现在照不了镜子,否则就会知道此刻是他离“英俊潇洒”最远的时刻。
莫垠水的算盘打得好,奈何在第一步就折戬沉沙了。
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了山坡上的美貌少女——身后,没想到洛宓看起来再发呆实际上反应一点都不慢,他一脚刚踩到草地就被一记回旋踢原路送了回去。
浮在半空中的时候,莫垠水的脑子里回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匆忙的前半生,从被娘亲抱着灌输“糟糕”认知到在比自己小的李歧面前摆兄长架子,从练功时的辛苦到补肾的艰难,而他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回到十年前抽死那个在小阿歧面前装逼的自己。
叫你嘴贱!叫你炫耀!叫你教些有的没的!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听过吗!
现在好了,坑人不成反被坑,眼看就要为肥沃澜沧山出一把力了!
悲愤的握紧了拳头,莫垠水全身真气鼓荡,已经做好了迎接到来的急风骤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