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泊君无奈摇头,难怪爹最喜欢绍嵘,可真是物以类聚,“爹,那位……可要通知?”
那位自然指的是后面一辆马车上的谢神医。
祖孙俩的表情又同时变得复杂,对谢婉的态度,祖孙二人都是忌惮多于欣赏,归根结底,在于未知二字。
不知道师承,来历也是神秘,天才的资质,出色的医术,薄雾一样,看着浅显,其实内里最是难以看透,一层层的谜团,探不出究竟。
半晌钟老爷子叹了口气,“通知吧,说不定也和她有关。”也能出一分力,不管是什么来历,总归试探过是正道中人。
做戏要做到底,钟绍嵘来找她的时候,谢婉一身青衣,眼睑低垂,仿佛带着对世事的倦怠,又像是漠然,表情平静,看不出内心的动静。
即使是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
倒是绿绮,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允许,从暗格里取了一封钟绍嵘分外眼熟的信──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祖父的马车里翻来覆去的查看。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某种猜测得到证实,大石终于落地,大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折扇,“哦,原来谢姑娘这里也有,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摇头叹气,十分忧愁的模样。
浮夸至极的表演,谢婉终于抬头,又迅速垂眼,黛眉微蹙,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后咽下,才道,“钟公子何须如此,自会有人前来协商,”
钟绍嵘一愣,恍然之间像是拨云见月,豁然开朗,他即使没有表现的那样焦躁,但也绝对轻松不到哪去,这会被她一点,像是拨开眼前的迷雾,见到光亮。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祖父的马车里戏谑到,“天塌下有高个顶着。”可不一会儿就陷入怪圈,不见真相。
“是绍嵘着想了,”他喟叹一声,“姑娘聪慧,”还够豁达,“绍嵘远不及也。”
某种意义上,谢婉是和钟家庄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一根绳上的蚂蚱,甚至比他们还要危险,她极有可能被认为是帮凶,毕竟钟老爷子所中的毒真真切切是出自她之手。
可事实上想再多也是没用,还不如等到人家找上门来,再自证清白,相信要不了多久。
谢婉没什么诚意的道了一句,“过奖。”
事实上这个称赞谢婉完全担得起,在到达白泽山庄的前一个城池,他们这次没有包下客栈,也不能包,越到这里熟人越多。
黑底红衣的少年少女齐齐向钟家众人行了一礼,为首者气度端方稳重,“两位钟前辈,晚辈秦宣,家父秦泰,听闻前辈将要在客栈下榻,特命晚辈招待,望能与前辈一叙。”
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是百无禁忌的江湖人,反而更像是一些世家,然而即使是面对一个年轻晚辈,钟老爷子的神色也是慎重的,“秦家主客气,老头子我恭候便是。”
语气中还有淡淡的不悦,秦宣像是没听到一般,“是,前辈请跟晚辈来,房间已经安置妥当。”
谢婉也由那一排少年少女中的一位少女引走,观其所占位置,怕也是在族中地位不低。
“神医请,不知神医喜好,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神医见谅。”少女引着她到了一处小院,道。
不知喜好?谢婉淡淡瞥过去一眼,怕是查的再清楚不过了,不但一眼便知道她的身份,这院子布置不说有七八分合她的心意,也有三四分了。
清雅幽静,又舒适得紧,一看便知是惯会享受不吝啬薄待自己的人的住处。
她没有说话,绿绮却是在院子里看了起来,还不停的挑着错处,指挥人更换装饰。
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稍微知礼的人都不会提什么,就算提也不会多,可这婢女,完全不给人留面子。
从仆观主,少女因其容貌而起的好感飞快下滑。
终于从小院出来,一群少年少女们会和,秦宣见少女神色不好,问道,“秦淑,可是发生了什么?”
秦淑憋了一肚子的火,他问起便一一说了,默了还抱怨了一句,“脾气可真大。”
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有相熟之人连忙安慰起她来。
秦宣却是若有所思,觉得她这手段和他们秦家格外相似,秦家强势而来,也是一种试探,想要以此观察钟家众人的反应,来窥探其品行。
而谢神医也是如此。
他不由问,“谢神医可有说什么?”
秦淑被他问的一愣,满腔躁怒骤然熄灭,“未曾。”
她又强调了一遍,“一句话都没有。”
到这时,哪里还不知道想要试探别人却被别人反向将了一军。
“是秦淑的错,请堂哥降罪。”她脸色惨白。
秦宣摇头,亲自扶起她,“不怪你,谢神医和我们年龄相仿,但却在神医榜上排行前十,那么多人想要请她去看病,可她依旧好好的在阳城度日,只挑选顺眼的病人,这样的人物,哪里是好对付的,何况……”
他眼睛微眯,“也并非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
“是什么?”秦淑急急追问,她迫切的想要抵罪。
“她知道的很多。”
这样一句莫名的话抛下,一众少年少女浑然摸不着头脑,不懂是从哪里看出的。
知道的很多?指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秦宣淡淡道,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清楚明白她和他们已经不是同一阶层,即使对方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让他们这样的年轻一辈前往,已是对她的轻视侮辱。
第72章 如此同门(八)
当夜谢婉就见到了秦家如今的家主和几位长老, 黑底红衣庄重又肃穆。
具体谈了什么谢婉没有参与, 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秦家人离开后钟老爷子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秦家一直是个比较特殊的家族, 不涉及朝廷,也不入江湖,偏也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们,在江湖上处于一种超脱的地位。钟老爷子即使知道这次的事情重大,可也没想到会惊动秦家家主。
秦家人离开后, 祖孙三人又商讨了一番, 最后钟老爷子问道, “谢神医可休息了,若是没有,请她来一趟。”
这个时候谁睡得着?钟绍嵘点点头, 出门去了谢婉的院子。
谢婉的确没睡, 她让人传来更多的白泽山庄和魔教的情报来, 细细翻阅查看, 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她长发未束,披在脑后,手执书卷, 灯光下眉间的疏冷冲散了些许, 显出几分稚气。
见到钟绍嵘, 她没有说什么, 只放下书卷, 淡淡道, “稍等。”
绿绮服侍她换了身衣裳,天气渐渐转凉,谢婉不惧风寒,但绿绮还是下意识的给她多穿了一层,长发挽起,只用了两根珠钗固定。
出门前她脚步一顿,对身后的绿绮道,“若是庄奕来寻我,就让他在院子里等着。”
绿绮应诺。
夜风的确有些凉,宽袖裙摆轻轻扬起,钟绍嵘的脚步不算快,显然想与她聊几句,果然,没走几步,就听到钟绍嵘略带迟疑的话,“谢姑娘是怎么想的?”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谢婉侧身去看他,出了钟家庄,这位钟少主又换回了最爱的白衣,俊雅出尘。
“钟公子指的是什么?”
钟绍嵘越发难以启齿,又或者是觉得背后议论他人不是什么好事,不合他的家教,“是……令师弟妹的……身份。”
话说到这已经明了,钟绍嵘不敢去看她的脸色,隐隐有些后悔,谢姑娘和师弟师妹相依为命,定然不会喜欢别人这么问她。
习武之人落地无声,但谢婉不喜如此,寂静深夜,只有她的软底绣花鞋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声音,一会儿又或者是许久,钟绍嵘听到她轻笑的声音,“守护秦家果然不同凡响。”这才几日,竟然已经查到了。
这十年她不止一次动手处理过两人的身份痕迹,也几次帮庄奕扫尾,自信就算能被别人查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秦家是江湖有个别名,叫做守护秦家,意思他们只会在危及江湖或者天下的时候出现。钟绍嵘也知道冒冒然不经别人允许私自探查是不对的,但还是为秦家解释了一番,“谢姑娘莫恼,秦家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他又觉得不对,脸色一变,“这么说,谢姑娘果然是知道的。”
谢婉没有否认,“师父既然把他们交给了我,无论身份地位,我都会护他们到底。”但也只是性命无忧,她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姑娘这是在与江湖为敌。”钟绍嵘脱口而出,话语中满满都是不赞同。
他索性站住不动,反正祖父让他唤谢神医去,也是为了询问她是否知情,“姑娘要想清楚,据秦家主所言,令师弟与白泽山庄早有联系。”
“也就是说,他掺和了进去?”谢婉眉头微蹙,不悦道。
“正是,”钟绍嵘一叹,“令师弟身份特殊,秦家家主本想直接拿下,祖父求了情,延后得到证据之后再处理。”
“不必了,”谢婉直接开口拒绝,迎上钟绍嵘不赞同的目光,她凉凉道,“他若是真的做错了事,我自会清理门户,若是没有,而是有人看在他身份的原因上泼脏水给他──莫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