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已经蓄着泪水:“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着公主,不,见着陛下!”
“嬷嬷不必伤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对!陛下越长越好看了,我刚刚还以为看到了贵妃娘娘呢!”
“嬷嬷,我这次叫你过来,实在是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来的人,就是乔妧的乳母,张嬷嬷。
乔妧翻阅原主的记忆,发现张嬷嬷是从小跟在熹贵妃的身边的。
后来又恰好与熹贵妃一起有了身孕,熹贵妃坚持母乳喂养,张嬷嬷就当了名义上的乳母,只在夜里熹贵妃实在起不来时,就由张嬷嬷来喂奶。
熹贵妃对张嬷嬷有大恩,所以张嬷嬷从小对原主一直视若己出。
后来城破,她的儿子死于乱军之中,但她也并未因此牵连乔妧。
倒是年纪幼小的原主知道,她若是留下来,必定会成为皇后对付的目标,所以坚持将她送出宫了。
张嬷嬷摸了两把眼泪:“陛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乔妧挥退了左右,细细的问询起来。
费宝儿守在门口,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夏日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即时正阳宫中遍布乔木,热浪依旧袭人。
她擦去额上滴滴答答滚落的汗珠。
午睡起来的何新走了过来:“这么热,你找人换换你,也去休息一下。”
费宝儿摇头:“我没事的!何公公不必担忧!”
何新没有在劝,自从上次因为她生病,导致乔妧喝了沈青川的汤药,这丫头就似乎生了心魔,生怕自己再出现什么失误。
这种事,也不好多说,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放松下来再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偏殿的门重新开启。
乔妧扶着张嬷嬷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轻声道:“嬷嬷,这次来了,便不回去了吧,您儿子也过了身,听说族老们也并有多善待你,之前都是我疏忽,现下,您就在宫里养老,我会供奉您一辈子的!”
张嬷嬷点头:“既然陛下都这样吩咐了,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
乔妧笑了笑,吩咐道:“宝儿,带张嬷嬷下去休息吧!”
费宝儿跟张嬷嬷也很熟,闻言笑着扶过张嬷嬷,一边小声聊着天,一边走了。
乔妧站在门口,此起彼伏的蝉鸣之声,让她心浮气躁。
她眉头紧皱,想要出声叫人将这些夏蝉轰走,一只清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转头一看,是白狐。
他说:“你不开心!”
乔妧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在他清亮又肯定的声线中,点点头:“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太开心!”
白狐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别怕,还有我,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肩膀宽阔有力,强劲的撑起乔妧娇小的身体,也支撑起她下滑的意志。
是啊!
白狐一直在她身边的。
她应该要相信,总还是有一些人,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乔妧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费宝儿送完张嬷嬷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和谐无比的一幕。
一对璧人站于廊下,虽然夏日里热浪滚滚,他们之前那种相视一笑的默契,却让人觉得毛孔舒张,浑身都漫过一股舒适的凉意。
她的嘴角,也不自然的弯起,绽出一个微笑。
这种异常和谐的气氛,是被万寒打破的,他小步走来,顶着压力说道:“陛下,沈青川求见!”
乔妧一怔,来的好快,她本来也想找他说个清楚的。
所以她没有迟疑,点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所有人都以为,乔妧会处理沈青川。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可是等了很久,却没有任何的旨意。
大家都觉得,她肯定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才会选择无视他,任由他像是游魂一样的,在宫里四处游荡!
费宝儿嘴里嘟囔着自己的不满,对进来的沈青川没有个好脸色。
乔妧与白狐并肩而立,明明站在廊下的地方,沈青川却像是被强光照射到一般,不适的眯了眯眼睛。
他身形瘦削,整个人仿佛已经脱了相,散发着浓浓的暮气。
也许失去那个孩子,对他的打击反而要更大!
他只是想着,不能留下那样一个把柄,以为凭借自己的自制力,可以坦然的面对之后的一切,可是他算错了!
他能算到事情的走向,却算不到人心,更算不到自己的心!
“爱卿找朕有事?”冷淡而疏离的语气,响起在他的耳边。
沈青川不是没有想过,他做了这件事后,乔妧的反应。
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可能会流放三千里。
总之,他没有想过,会是如现在这样的平静。
她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最普通的臣子了。
其实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为何现在,反而不觉得是一种解脱呢!
乔妧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回答,发现他在出神,语气就有些不耐烦:“朕耐心有限,有话快说!”
沈青川这才回过神来,而是反问道:“陛下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的吗?”
难道她一点都不好奇,自己为何会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乔妧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沈青川身形一晃。
因为毫不在意了,所以才根本不关心他的行为。
因为不爱了,所以才没有疑问了。
他想要行礼告退,却又听见乔妧说道:“因为我全部已经知道了,先皇临死的时候,单独叫你进去,又给你交了那么一道圣旨,说明他早就预感到,有这么一天。我们之前感情一向甚好,他又为何会如此想呢?”
空气里很长时间的安静,沈青川艰难的组织着语言,说道:“先皇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对我的性情,看来是了如指掌!”
乔妧目光平静的俯视沈青川,一字一句的吐出:“到这时候了,你觉得我会信这个?真正的原因是—”
“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吗?”
沈青川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醒来后,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当了皇帝,你心里别扭,才会疏远我的,后来我想到,其实一切的源头,就是那根叶脉簪!当时先皇本来要我叫福王进来,想来准备托付后事了,见到那簪子后,却突然改口说叫你进来!”乔妧停了停,才继续说道:“而你的转变,也是从先皇之后开始的!”
沈青川想不到,她已经全部都猜到的!
也是,她本就是如此聪慧的人,能想透这些再正常不过!
“对不起,妧妧!”他的嘴里一片苦涩:“那个孩子,是不祥之物,不能留下来的!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怕你,怕你……”
“够了!”乔妧打断他:“别打着爱我的名义来蒙蔽我!也许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掩盖兄妹有不合伦常的感情,所以选择一个人承担这个事!可这不是我要的感情,我们毕竟相爱过,就算是变成了兄妹,那也不是我们的本心,你大可以告诉我实情,我们一起面对,我自然,会选择结束掉这个孩子的性命!”
“可是你做了什么呢?自以为伟大的给我喝下那样的一碗药,毫不留情的去掉了他!”乔妧呵呵冷笑了几声:“你大概不知道,三个月的孩子,已经有了四肢,已经成了形吧?我当时真该拿着那孩子给你看看,那是你的种,你可真下得了手!”
乔妧一口气说这么多,已经有些气喘。
白狐凑过来,在她后背顺气。他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对沈青川的憎恶与愤恨,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杀人犯!
沈青川的脊背,像是被重锤暴击,挺直的脊梁咔嚓的就弯下来。
“你起来吧!”乔妧说:“我不习惯跟跪着的人说话,起来,好好地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青川像是积蓄了全身的力气,才站起来缓缓说道:“你如今是一国之君,我只是担心,这孩子生下来,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你必然会要受人指责,而且,若是有心人知道,他的父亲是我,那他就会成为你一辈子的污点!”
“所以你一开始找人演戏给我看,让我对你死心,后来发现我怀孕后,又找人下药,最后见我防范严密,更是不惜亲自动手!”乔妧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沈青川,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和守护吗?”
沈青川被她这一句话,质问的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乔妧深深的吸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语气里的激动:“你就没有好好查一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吗?”
沈青川嗓音暗哑:“我询问过父亲,母亲进府之时,的确有了身孕,这个簪子,也确实是她心上人所赠,就是因为如此,父亲这些年待我,才会态度如此矛盾!”
乔妧涩声:“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是先皇所出呢!”
沈青川马上反驳:“不可能,如果你不是先皇所出,他怎会将皇位传给你!先皇就算再为天下着想,也做不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