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沉默须臾道:“不劳烦大嫂了。”
苏慕君一愣。往日不管江珝出征多久,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到睦西院给梅氏请安,留下吃过饭再走,这是他替兄长江璟做的,且五年无一例外。她方才还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他喜欢的菜,这会儿功夫,他却不留了……苏慕君下意识睨向他身边的余归晚,眸色一沉,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好”,便出去了。
她一走,归晚松了口气。
其实她有点饿,毕竟带着副孕身,又折腾了一早,再说陪婆婆吃饭也是应该的。但谨慎起见,这顿饭还是压一压得好,眼下她踏入公府一天不到,江珝的脾气还没有摸清何况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而且她深切明白一个“恨屋及乌”的道理,今儿这饭就算她殷勤出花来,以梅氏待江珝的态度,她也不会多睬自己一眼的,说不定自己还会成为她难堪江珝的幌子。
反正她还挺得住,赶紧奉了茶回檀湲院喘口气吧……
归晚盘算的是很好,可她怎都没料到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待梅氏听过了经,她偏去歇晌了;可算熬到她醒来了,她又在房里打坐修禅定……等苏慕君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
江珝问道:“母亲可好了。”
苏氏歉意摇头。
江珝凝神静默,整个人像只绷紧的弦,归晚真怕他下一刻会突然断开,可他低醇的声音却道了句:“请大嫂告之母亲,我改日再来。”说罢,起身便朝门外走。
归晚还没反应过来,已到了正房门外的他蓦然回首,望着她道:“还不走?”
“嗯,走!”归晚木然应声,迈开已经快坐麻的腿跟了上去……
江珝脸色沉了一路,压抑得归晚觉得这天都阴了,没敢多言一句。到了檀湲院,他忽而转身,连个招呼都没打大步朝南去了。归晚赶紧唤了一声:“将军!”
他驻足回首,归晚小声问:“你去哪?”想想这话她好像不该问,忙又补了句。“你可回来用晚饭?”
他看着她,目光幽邃,墨瞳深不见底,须臾,平静地道了句“不必等我”,便带着侍卫走了……
就算他想让她等,她也等不了了。归晚饿得心直发慌,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赶紧吩咐蒋嬷嬷备饭。
用过晚饭,归晚缓过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直到入夜,江珝还没回来,林嬷嬷打着洗漱的理由随表小姐进了净室。
归晚泡在水里,想着今日的事,发觉江珝好似并非传言那般。梅氏这般待他,他还坚持去请安;让他等,他便果真等了两个时辰,还连点脾气都没有。而且瞧得出,这一家人都不大待见梅氏和苏氏,可偏江珝就对二人恭敬……
“江珝真的与梅氏不和?”归晚喃喃出声。
林嬷嬷听到,眉头拧了个结,给她擦身子的手停了下来,急切道:“小祖宗,你还有功夫惦记人家,赶紧想想咱自己的事吧!”
归晚思绪被扯了回来,她当然知道嬷嬷说的是什么。
就怕洞房不成,林嬷嬷昨个主动提出守夜,表小姐和二公子这一夜如何过的,她比谁都清楚。她怨道:
“昨晚上千叮咛万嘱咐,怎还是没成啊!”
“是他要走的,我又拦不住。”归晚反驳。
“您不给他添堵,他能走吗?”
给他添堵?自己不过是问问父亲而已,就算他恨父亲,也不必瞒着自己啊。况且即便没这事,这洞房也成不了……
“他好似就没想过要碰我……”
归晚嘟囔了句,却把林妈妈惊住了。不想碰?怎么可能!她家表小姐绝色倾城,便是女人也要怜惜三分,如此佳人在侧,他江珝不动心?
林嬷嬷突然想到坊间传言,云麾将军二十有三,不娶不纳,只因他不近女色。难不成这是真的?她越想越愁,迟疑半晌,还是压低音声道:“这房里的事也不只靠男人一个,女人该做的也得做啊。”
归晚愣了,惊愕地看着林妈妈。什么叫女人该做的?难不成要自己去引诱他?
这话林妈妈也不想说。好端端的小姐,遭遇劫难便罢了,偏还要忍受这些,她又何尝不心疼她呢。可她毕竟带着身子,日子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到时候苦头可就不止这些了。
见归晚坐到另一侧躲开了,林妈妈硬着头皮再劝,然才开口便听门外小丫鬟唤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第12章 箭伤
江珝还是不太习惯生活中多了个人,比如现在,他想去净室却被她占着,他却只能在外面等。
其实他也不必等的,两人既为夫妻,何来那么多顾忌。中原确有夫妻礼仪之说,不过于江珝而言都是些迂腐无妄之谈,夫妻之间相敬应是发乎于情,而非礼制约束。他不进去,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摆正她妻子的角色。
他承认娶她确实怀有目的,未娶之前,他一点都不可怜她,甚至是怨恨,因为正是武阳侯府和薛冕联合,才给他设下这个赐婚的圈套,他无从选择,只能将计就计娶了她——谁叫她是武阳侯府的表小姐,薛冕的准儿媳,更是余怀章的女儿——
杭州失守,余怀章变节的可能性极大,以他人之命谋求苟存,如此罪孽,岂容他享安世之理!想到杭州城门上,被叛军悬挂的秦龄头颅,苍凉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股悲怆冲涌于胸,他真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对他的女儿,凭什么要善待!
可是——
江珝脑海中又出现新婚夜,掀开盖头时她的模样。绝丽倾世,容色惊人,可同样她也柔弱得像劲风中的花,无助颤抖,只消轻轻一掐,她便会香消玉殒……征战沙场多年,再强悍凶猛的敌人江珝都面对过,未曾惧怕,从不留情。可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当做劲敌,真是太可笑了……
江珝心中烦躁,推开稍间门便往外走,刚好和从净室回来的归晚撞上。她匆忙唤了声“将军,你回来了。”
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冷着脸朝外走。她急了,下意识后退拦了一步问道:“将军,你还要出去?”
被她挡住,他这才正眼看她。小姑娘双颊殷红,一双清眸漾着涟漪,身上带着水汽和丝丝淡香,恍若晨雾中娇艳的芙蓉,明媚了一池春水。
她好像很怕他走,从昨晚开始便问了很多次,生怕他会把她丢下。其实她心里是不安的,他不是看不出她的彷徨无措,她只是在用表面上的镇定掩饰而已。
江珝急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我去净室。”说罢,绕过她拐进东稍间了。
他去沐浴,归晚自然不敢懈怠,安静地在房中侯着。
江珝去得很快,两刻钟便回来了。
他在军中待惯了,不喜人伺候,身边也只有个名为官正的小厮。今儿这小厮不知被遣哪去了,江珝全程一人,这会儿回来,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后背寝衣黏在了脊梁骨上。
归晚去迎他,他余光扫了她一眼便径直上床了。归晚微怔,林嬷嬷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带着下人掩门退出了。
归晚暗了灯,见床帷里他倚栏而坐,她猜他应是在给自己让路,于是匆忙上了床。她才爬到床里,他一个翻身躺下来,侧卧背对她。
瞧着他的背影,归晚沮丧。还说什么引诱,他瞧都不愿瞧自己一眼,若主动贴上去,怕动心未有,嫌恶倒增三分。
归晚扯了扯被子打算躺下,然薄薄的锦被一边被他压住了。她试着轻轻拽了拽,没拽动,他一张后背跟座山似的压得紧紧的。
又不敢吵醒他,她叹了口气,干脆也不盖了直接躺下。可脑袋方一沾枕头便恍然意识到什么,蹭地坐了起来看向他。贴在脊梁骨的衣衫还未干,素白中透出他肌肤的颜色,可下面贴近腰处的颜色便不对了,深得发黑,她小心凑近瞧瞧,那分明是幽光下的朱红——是血?
“将军,你受伤了?”归晚惊愕问。
江珝没反应。半晌翻了个身,把伤口压在了下面。
许是翻动时疼了,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归晚跪坐在他身边,道:“你那还在流血呢!”
“无碍。”他清冷地道了句。
“这样不行的……”
“睡觉!”江珝阖眼道。
归晚盯着面前人沉了口气。虽说他这人脾气不好,不待见她,而她对他无甚好感,可眼下二人是夫妻,他若出事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况且她只是关心他而已,何必非要拒人千里之外呢。
“将军,我知道你反感我们之间的婚事,也知道你对我父亲的有怨。不管我父亲的事是否属实,但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对你而言,许你不承认,不愿把我当做妻子,但我不能不把你当做夫君,我是真心不愿你出任何问题……”
连关心他都要抵触,真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会如何。想到自己的命运,归晚莫名有点委屈,又道:“是将军你要娶的我,我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但既然嫁了,我也没怨过,嫁夫随夫,我再没退路可言,我的命运已经和将军你绑在一起了。我不期盼能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也希望能够好好生活,做一个妻子该做的。可将军你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把我拒于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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