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做师父的不仁义,当弟子的也难说出绝情话。
他师叔叹气,其实他就是喜欢方大这个脾气,他师兄的几个学徒里面,他最中意的就是这孩子,仁义!
“别担心,师叔还有几个钱,到时候咱疏通疏通关系,肯定保你无事。”
“这本不是你的错,奈何偏偏碰上圣驾在这儿,小事也容易变成大事,衙门才这般紧张,等过去就好了。”
师叔也发愁,一进大牢,不把自家的家底掏个干净,那帮小吏们又怎么肯罢手,且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正经寻个门路,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烧香拜佛。
师叔侄两个对视感怀,都有一种不知明日如何的绝望,齐齐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对面那个此事的罪魁祸首就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厥,话虽如此,到仿佛有点清醒,扑通一声跪下给方大磕了好几个头,那力度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脑袋给磕下来似的。
方大哪里见过这个,被唬得差点一蹦三尺高。
“我黑二犯浑,连累这位兄弟了,对不住。”那大汉眼睛通红,一脸颓废。
被害得这么惨,方大可不管他可怜不可怜,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过头去懒得搭理这人。
显然这个人也不是真心想与方大说话,片刻过后就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神神叨叨地在那儿念叨半天,忽然直挺挺地挺着身子咆哮:“宇文媚,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亲手拧掉你的脑袋!”
方大和他师叔齐齐捂住耳朵,方大叹息:“为什么非跟这货关一起?”
奈何现在连狱卒们都满腹心事,懒得搭理这帮犯人。
半晌,那汉子又露出极度痛恨的表情:“不爱我你直说,我黑二想要个媳妇招呼一声满黑山都是,用得着你假惺惺地装可怜,还和白天则那个混蛋勾勾搭搭,我娘不就是撞见了,数落你两句,你竟然,你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和白天则联手,带人杀了我娘,甚至连我那马上要成亲的妹子也不放过!”
方大和他师叔被迫听了这么多,面面相觑,即便心中恼恨对方,却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同情。
师叔更是摇头,唏嘘一声:“都是可怜人!”
别人可怜不可怜的,他们能给一声叹就算不错,回过头来又是愁容满面。
没多时,外头老眼昏花的牢头就没好气地把师叔轰走:“赶紧走,赶紧走,等那帮小崽子回来,你给的那点孝敬够干什么吃的!”
师叔立时收起在自家师侄面前的嘲讽脸,一脸谄媚,吹捧的话是像车轱辘似的连绵不绝,一套接着一套,牢头却不吃这一套,一路赶他出去,冷哼:“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圣驾还在,敢这会儿闹事,不死也别想出去,不定什么时候塞那个矿上去当个苦力,告诉你,也别费那个事,就当下,你就是准备上黄金万两,也看看有没有人敢收!”
哐当一声,仿佛一铁锤砸在脑袋上,师叔头晕目眩,扶着墙壁心里难受的厉害,双腿发软,慢慢坐在哀叹一声:“你个棒槌!”
绞尽脑汁,头发都快掉光了,他还是想不出能救回自家师侄的法子。
这一段时日下来,他已经把能托的关系都托到,在碧水东奔西走,却依旧是毫无进展,反而遇到过几个骗子……可最近,连骗子都不见。
不知坐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一阵喧哗,师叔抬头看去,就见不少狱卒乱七八糟地狂奔而来,慌乱得很,紧接着就是一辆马车,马车一到大牢门前,狱卒就呼啦啦跪了一地。
方大的师叔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哪怕下来那人没有穿官服,他也看得出这是本地县令。
坏了!
莫不是要急事急办,这就把大牢里的那一票犯人弄去挖矿?
师叔一咬牙,目光微转,缩头朝着一边的小巷子里钻去,看来他得冒一回风险!
和他师侄一起坐牢的那个疯男人,身份也不一般,至少他身边有能人,当日二人被抓,这位师叔心里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叫了两个这几日混熟的小乞儿盯着那帮人。
那帮人看起来对大牢中的同伴十分重视,一旦不好,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师叔的腿脚本来不大好,可此时担心自家孩子,一路小跑,不过片刻就到了一扇雕花大门前面,他也担心话说不明白,一咬牙,撕下自己一截袖子,直接咬破手指写了一封信。
幸亏他早年读过两年书,还认识几个字!
……
就在这扇雕花大门内,院子里十几个壮汉凑在一处,或者蹲在青石板上,或者直接坐在地上,到是布置得漂漂亮亮的石凳石桌没人青睐。
不多时,屋内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扫了一眼,怒道:“有点人样,都给我起来!”
他显然威望不小,一吆喝汉子们三三两两地起立,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好。
老汉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哎,我知道你们着急,但再急也不许捣乱,这里可是碧水西山!”
说到此,老人家打了个哆嗦,“听说西山那位方小郎下了神仙贴,广邀西山各族族老去老神仙那儿开会,咱们是外来户,这种敏感时候谁要是敢捣乱,不用方小郎动手,我自己撕了你们的皮!”
一群人都唯唯诺诺地答应。
“族长,外面有人送了封信。”
正说话,一个汉子拿了信过来。
第297章 惊吓
老汉十分意外。
院子里的大汉们也面面相觑:“信?”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老汉咳嗽了声:“读来听听。”
一封信在几个汉子手中传来传去,大家伙你看看,我看看,传了半天没人吭声。
老汉气得恨不得拿棍子打死这帮不争气的:“说了多少遍,你们得认字,必须认字,不认字就是当妖怪也混不下去,丢人!整天闲着没事不读书干什么!”
老人家到是识字,拿过来读了读信,一边读,一边高高挑起眉。
底下一群汉子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劫狱?
狱还用劫?
黑二那个小白痴想从大牢里离开,难道还需要他们去劫不成?
“去打发了吧。”
然后,师叔就被轻描淡写地打发掉,他看这人推脱的模样,心中大恨,长得人高马大,怎么这么怂!
心下暗恨,忍不住呸了声!
哐当!
身后的雕花大门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大片黄沙,师叔愕然回头,就见那个出门来见他的大汉骂骂咧咧地瞪着大门:“又他奶奶的坏了,怎么这么不结实。”
说着蹲身下去,一只手就抓住大门,拎起来甩了甩:“换新的。”
说着,他咔嚓咔嚓几下,漫不经心地把大门给揉成碎片,随意一扔,扔到旁边的墙根底下,扭头走人,顺口招呼趴在墙头上吃糖葫芦的一个小胖子:“小六,跟我去弄个大门。”
师叔:“……”
仔仔细细地看过那碎片,确实是相当厚实的大门,红木的,非常厚,就这扇门,绝对属于两个人绝对抬不动,四个人勉勉强强的那一类!
他是什么人,木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早该被师父,师祖捏死,省得丢祖宗的脸面。
“……呼!”
师叔觉得,也许劫狱这种想法还是要收一收,人家这种猛人,一院子有十多人都不敢,他这类二把刀,还是别丢人现眼的好,否则救不出师侄,怕是还得把自己给填进去!
他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先回租住的院子,打算再去找找自家那个倒霉师兄,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扒出点儿银子,路上,他把自己给家里婆娘买的俩镯子当了,当了二十两银,再加上前阵子赚回来的五十两,一共七十两。
“我师兄那里,应该还有不少,他最会藏钱。”
结果几步走回租住的那个破烂院子,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院子前面有辆大车,车上堆着他那师侄常用的衣服,箱子,各种工具,本来该在大牢里吃牢饭的师侄,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饭。
桌上鸡鸭鱼肉一大堆,还有大个的白面饼子和米饭。
“师叔!”
方大特别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咕噜咕噜。
他师叔捂住肚子,凑过去吞了口口水:“先吃,一会儿说话。”
横竖这小子都出来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还不吃饭等什么,他这几日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热乎饭!
一口气把饭菜都消灭得差不多,啃着最后的鸡骨头,他才有时间详细问问:“什么情况,你怎么出来的?”
方大也满头雾水,悄悄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身华服的公子哥:“听说他是碧水县令,把我带出来了。”
师叔隐秘地看了一眼,十分意外:“我看这人挺客气。”
怎么可能不客气!
唐方自己主动帮着方大收拾行囊,把各种箱子规整整齐,装上车,然后一样一样点算清楚,还过来问方大,小心翼翼地记录在册。
方大:“……”
不过破家值万贯,他自己的东西在自己心里都是好的,确实不愿意弄丢,仔细些好。